大凌河的深秋,风裹着关外特有的凛冽,刮过城头时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呼啸。祖大寿身着半旧的玄色铠甲,铠甲边缘的铜钉已磨出包浆,他背着手立在箭楼最高处,目光如鹰隼般反复扫过通往盛京的官道。那官道是辽东少见的平坦土路,往日里常有商队、军卒往来,可如今放眼望去,只有风卷着黄沙在路面上翻滚,连只飞鸟都难得一见。
自三日前他在降书上落下“祖大寿”三个字、亲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城门起,便按后金使者的约定,在此等候接管兵马。那日使者捧着皇太极的信物,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祖将军归降,大汗甚喜,三日内必派五千精锐前来接管城防,另备黄金百两、绸缎千匹,犒赏大凌河将士。”可眼下,三日之期已过了大半,别说五千兵马与赏赐,连个传递消息的斥候都没见着。
“将军,都第三日了,后金的人还没来,莫不是……莫不是他们变了卦?”身旁的副将张存仁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不安。他这话没说完,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戳中了祖大寿心底最深处的疑虑。这些天,他夜里总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降书送出时,麾下将士们复杂的眼神——有无奈,有不甘,还有老卒偷偷抹泪时,那句带着颤音的“将军,咱们守了这么多年辽东,真要给后金当狗吗”。当时他只能背过身,硬着心肠说“活下去才有机会”,可如今,这“机会”却像悬在半空的风筝,连线都快看不见了。
祖大寿的眉头拧得更紧,指节因用力攥着城垛而泛出青白。他本就不是真心降金——大凌河被围三月,从最初的粮草紧缺,到后来的杀马为食,最后竟到了“人相食”的绝境。他是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听着城里孩童的哭声渐渐微弱,才咬碎了牙在降书上画的押。可这三日的空等,像一根生锈的刺,一下下扎在他心头:难不成皇太极是故意晾着他?想拿“迟援”这招折辱他,让他在三万将士面前抬不起头,彻底断了他复归大明的念想?
“去!再派两队斥候,往盛京方向探!”祖大寿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让他们多带干粮,走得远些!若遇到后金兵马,就问他们大汗的承诺还算不算数,为何迟迟不到!”说完,他走到城墙边,低头看向城下的校场。只见稀稀拉拉的明军士兵正拿着生锈的兵器操练,他们大多面带菜色,颧骨高高凸起,可握兵器的手却依旧有力,眼神里藏着未熄的火苗。这模样,让祖大寿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些人跟着他出生入死,他不能让他们白白受这屈辱。
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领头的斥候脸上沾着尘土,战袍上还沾着几点暗红的血迹,他“噗通”一声跪在祖大寿面前,声音发颤:“将军!往盛京方向走了三十里,没见着后金的大队人马,只看到……只看到几具后金士兵的尸体,还有被烧毁的粮草车!”
“尸体?粮草车?”祖大寿心里一沉,急忙追问,“尸体上的伤口是什么样的?粮草车又是怎么烧的?”
“伤口是火炮打的!”斥候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尸体胸前有碗口大的窟窿,周围的土都被火药熏黑了!粮草车也有明显的火药灼烧痕迹,车轱辘都炸飞了,像是……像是遇到了明军的伏击!”
“火炮?”祖大寿的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大凌河周边早就被后金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后金的兵马,哪来的明军火炮?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忽然想起一个人——马科!马科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副将,大凌河被围时,负责镇守西侧最险要的隘口。后来隘口被后金攻破,传来的消息说马科力战而亡,连尸体都没找着。难不成……马科没死?还带着残兵藏在附近,伏击了后金的接管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祖大寿强行按了下去。他太了解马科了,马科镇守隘口时,手下也只有两千兵马,隘口攻破后就算有残兵逃脱,最多也只剩几百人。就凭几百残兵,怎么可能击溃后金的五千接管军?可除了这个可能,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总不能是后金自己烧了粮草,杀了自己人吧?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就算接管军真的遇袭,后金为何不派人来通报?哪怕派个小兵跑一趟,说句“兵马在路上耽搁了”,也能让他安心些。可如今这般毫无音讯,分明是没把他祖大寿放在眼里,没把大凌河的三万将士放在眼里!
“将军,会不会是皇太极故意的?”张存仁悄悄凑到祖大寿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他肯定知道您是被逼投降,不是真心归顺!故意用迟援来激怒您,要是您忍不住反了,他正好有理由派大军来打大凌河,到时候既能占了城池,又能斩草除根,一举两得啊!”
这话像一盆冰水,从祖大寿的头顶浇到脚底,让他浑身一激灵。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底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好你个皇太极!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用这种手段逼我彻底归顺,让我祖大寿成为千古罪人?我征战半生,镇守辽东二十载,从抚顺打到锦州,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能任你这般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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