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三日,京郊大营的晨雾尚未散尽,便被一阵急促而齐整的马蹄声踏破。玄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明黄色的御驾仪仗自东直门蜿蜒而出,最终停在新军营的演武场外。崇祯皇帝朱由检一身戎装,玄色锦袍外罩着银白嵌紫貂的甲胄,腰间悬着太祖皇帝传下的七星剑,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游猎的轻松,唯有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焦灼——内有流寇四起,外有后金环伺,这支由“功勋之后”组建的新军,是他寄望甚殷的一张底牌。
御驾旁,孔昭烈一身绯红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却又带着几分凛然锐气。他是大明开国功臣孔友谅的十二世孙,父亲孔承宗去年战死在锦州城头,尸骨未寒,他便以世袭的“明威将军”身份,主动请缨督练新军。此刻他按剑而立,目光扫过演武场上列队的士兵,嘴角不自觉地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陛下,新军建制已满三月,今日便请您亲自查验。”兵部尚书张凤翼上前一步,躬身奏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这些儿郎皆是功臣子弟,血脉里便带着忠勇,臣敢担保,不出半年,必成劲旅。”
崇祯微微颔首,翻身下马,踩着内侍铺好的锦垫,缓步走向演武场。场中士兵约莫三千余人,皆身着崭新的鸳鸯战袄,手持长枪,列队而立。只是走近了才见,不少人站姿松散,有的偷偷用袖子抹着额角的汗,有的靴底沾着草屑,甚至有个身材微胖的少年,甲胄的系带松松垮垮,腰间竟还挂着个翡翠佩件——那是定国公徐允祯的幼子徐昌年,去年刚袭了爵位,便托关系进了新军混资历。
“陛下驾到——”内侍尖利的唱喏声响起,士兵们慌忙跪倒,参差不齐的“吾皇万岁”声里,透着几分敷衍的慌乱。
崇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队伍前列,目光落在一个面色白净、手指纤细的少年身上,那少年手中的长枪斜斜地靠着地面,枪头甚至没对准前方。“你是何人之后?”崇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少年身子一哆嗦,忙丢了长枪,磕头道:“回、回陛下,小臣是前户部尚书毕自严之子毕懋康……”
“毕尚书当年在通州抗清,何等壮烈,”崇祯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失望,“你身为他的儿子,握枪的姿势都这般散漫,如何继承父志?”
毕懋康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倒是一旁的徐昌年仗着家世,大着胆子起身道:“陛下,这长枪沉得很,站着举半个时辰,谁也受不住……再说咱们是来当兵,又不是来耍把式的,真上了战场,有亲兵护着,哪用得着自己动手?”
这话一出,不少士兵都跟着点头,甚至有人低低地笑出声。张凤翼脸色一变,忙喝止道:“徐世侄!休得胡言!”
崇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要发作,却听身旁的孔昭烈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徐小公爷说得好一句‘不用自己动手’。只是不知,去年锦州之战,你父亲徐允祯率三千骑兵驰援,被后金大军围困,身边亲兵死战殆尽时,是谁‘不用自己动手’?”
徐昌年脸色一白,梗着脖子道:“那是父亲运气不好!再说……再说我父亲是国公,自然有亲兵护驾,我等勋贵子弟,本就不该和那些泥腿子一样拼杀……”
“泥腿子?”孔昭烈猛地向前一步,绯红战袍无风自动,目光如刀,直刺徐昌年,“你口中的‘泥腿子’,是去年在松山死守三个月,粮尽水绝仍不肯降的陕西籍士兵;是今年春在开封城外,为护陛下粮道,身中七箭仍死死拽住敌将马缰的河南民壮;是我父亲孔承宗身边的亲兵——那个叫王二柱的庄稼汉,他替我父亲挡了三刀,临死前还攥着我父亲的衣角,说‘将军,俺们不能退,退了京里的陛下就危险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演武场上的晨雾都似在颤抖:“你父亲是国公,可他战死时,身边最后一个倒下的,是个连名字都记不全的‘泥腿子’!你腰间挂着翡翠,靴底沾着草屑,站在这里混资历,凭什么?凭你身上流着所谓的‘功勋血脉’?我告诉你,功勋不是靠世袭的,是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是靠护着这大明朝的百姓,护着这朱姓的江山,用命换回来的!”
徐昌年被他说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演武场上鸦雀无声,那些原本松散的士兵,此刻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看向孔昭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崇祯站在一旁,看着孔昭烈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知道,这支新军里混了太多只想镀金的勋贵子弟,可他既想倚重功勋世家的力量,又怕寒了功臣之后的心,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孔昭烈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所谓的“功勋之后”,若只知享乐,不知报国,那便是蛀空大明根基的蛀虫,而非护国安邦的柱石。
孔昭烈并未停下,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士兵,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将军今日把话撂在这里——新军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靠祖宗荫蔽的废物!从明日起,所有人一概平等,勋贵子弟也好,寒门子弟也罢,每日卯时起练,午时负重跑十里,酉时演练阵型,若是跟不上,要么滚出大营,要么就留在这儿,跟着‘泥腿子’们一起,学一学什么叫‘忠勇’,什么叫‘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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