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麟抱着小石头,跟着猎户在山路上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甩开了后面追兵。
盛京城的街巷像织就的蛛网,宽的能跑马,窄的仅容两人错身,可杨廷麟缩在柴房的角落,只觉得这偌大的城,竟没有他们三尺容身之地。棉袍上的灶灰遮不住汉人衣襟的剪裁,吴生刚想探头看看巷口的动静,就被杨廷麟拽了回来——街对面镶黄旗的兵卒正牵着猎犬走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陛下,骆养性急急来报——”
太监的通报声刚落,朱由检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起来的,案上那盏熬了半宿的参汤晃出半碗,洒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攥着案角的指节泛白:“可是有使臣消息?杨廷麟他们……可是回来了?”
殿外风雪已停,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暖不透乾清宫里的寒气。骆养性的身影跌撞着闯进来,官帽歪斜,袍角还沾着宫外的雪泥,刚跪下就急声道:“陛下!沈青从盛京传回密信——鞑子冲进驿馆前,杨大人他们就趁乱逃出去了!”
“逃出去了?”朱由检猛地前倾身子,眼底瞬间亮起的光,比殿内的烛火还要灼人,他快步走下丹陛,伸手去扶骆养性,声音都发颤,“当真?没被鞑子追上?沈青可有见着杨廷麟?”
“沈青乔装成鞑子商贩,守在驿馆外的胡同里,”骆养性喘着气,从怀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密纸,双手奉上,“他亲眼见着镶黄旗的兵卒踹开驿馆院门时,杨大人的随从吴生先翻后墙跑了,紧接着杨大人和李之椿就从灶房的密道钻了出来,往浑河方向去了——只是鞑子反应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封了街,沈青怕暴露身份,没敢跟太近,后边……后边就断了踪迹。”
朱由检接过密纸,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凑到晨光下细看——沈青的字迹潦草,墨痕里还混着点暗红,想来是在盛京街头仓促写就,字里行间全是急色:“……驿馆密道通往后街柴房,杨大人脱身时带了玉印,李之椿揣着干粮,似是早有准备。鞑子搜遍驿馆不见人,皇太极怒得摔了茶盏,已派镶白、正蓝两旗兵卒,在盛京外围的浑河、芦苇荡一带搜捕,连摆渡的船家都扣了三个……”
“早有准备?”朱由检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悬了半宿的心稍稍落地,却又猛地揪紧——杨廷麟竟能预判鞑子会冲驿馆,还提前挖了密道,想来是早察觉和谈难成,留了退路。可浑河一带全是鞑子的兵,他们几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往那跑,岂不是自投罗网?
“沈青呢?他没跟上去?”朱由检的声音沉下来,目光扫过密纸上“踪迹断绝”四个字,心头又凉了半截。
“沈青不敢跟!”骆养性急忙解释,“鞑子搜捕的兵卒带着猎犬,挨街挨户地查,他若跟得紧,怕连自己都折进去——眼下他还藏在盛京老鸦的铺子里,正让老鸦的人去浑河渡口探消息,只要杨大人他们往渡口走,必能接上!”
朱由检走到窗边,望着宫外初晴的天,晨光洒在积雪上,晃得人眼晕。
“皇太极还在搜?”他突然回头,眼底的光又暗下去,“盛京外围多大?鞑子搜多久能罢手?”
“盛京外围的浑河芦苇荡绵延数十里,还有沼泽、山林,鞑子想搜遍,至少得三五日,”骆养性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怕就怕……杨大人他们没粮食,或是不识路,困在芦苇荡里,再遇上鞑子的搜捕队……”
“不能等!”朱由检猛地打断他,转身回到案前,抓起朱笔在密纸上圈了“浑河渡口”四个字,“让沈青别等老鸦的消息了!派影卫分三路去寻:一路沿浑河往下游找,老船家多认水路,杨廷麟若要逃,定会找船;一路去芦苇荡里的歪脖子老柳树,那是老鸦之前报过的暗点,许是能藏人;还有一路去西边的沼泽地,鞑子的马进不去,说不定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写得急,朱笔戳破了纸页,墨痕混着朱砂渗出来,像极了昨夜梦里杨廷麟身上溅的血。骆养性看着陛下发红的眼眶,心里发酸,躬身道:“臣这就传信给沈青!只是影卫只剩十人,分三路去,每路不过三人,若遇上鞑子的搜捕队,怕是……”
“朕知道!”朱由检把笔一扔,声音突然哑了,“可杨廷麟他们更危险!沈青是朕的影卫,拿的是朕的俸禄,此刻不拼,何时拼?告诉沈青,若能找到杨廷麟,朕封他为锦衣卫同知;若找不到……”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若找不到,让他带着影卫活着回来,朕不怪他。”
骆养性心里一震,陛下这话,是把话说到绝处了——既盼着人能救回,又怕影卫再折进去。他叩首道:“臣遵旨!臣这就去办,定让沈青拼尽全力!”
骆养性退出去时,见朱由检又站回了窗边,望着浑河的方向,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叶子。殿内的烛火还燃着,熬干的灯芯“噼啪”响了一声,落下一点火星,像极了沈青在盛京街头看到的、杨廷麟等人消失在巷口的身影——微弱,却没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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