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的靴底碾过逃军山北坡的碎石时,霜气正顺着衣领往脖颈里钻。他抬手按住腰间的七星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这条被枯枝败叶半掩的窄径,竟真如高迎祥所言,是道能吞人的口子。
“督师,再往前便是迁安卫的烽燧盲区了。”高迎祥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指向左前方一道丈余宽的山坳,“您看那石缝里的新土,不是山风刮的,是马蹄踩出来的。”
卢象升俯身细看,果然见几块青石板上沾着湿润的黑泥,泥里还裹着半根棕褐色的马毛——那是关外清军骑兵常用的骟马毛色。他猛地直起身,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壁:此处恰在蓟辽镇与宣府镇的防区夹缝中,南通迁安卫的粮仓,北穿三道山梁就能直抵承德草原,正是兵家最忌的“两不管”地带。前几日清军小队夜袭迁安卫粮道,怕就是从这儿钻进来的。
“难怪搜了半月都没见踪迹。”卢象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抬手将披风甩到身后,“这青松岭的逃军山,原是万历年间流放犯人的地方,后来成了逃兵藏身处,路早被踩出来了,只是没人想到……”
话未说完,西侧山梁突然传来一阵枯枝断裂的脆响。高迎祥瞬间掣出腰间弯刀,刀尖直指声源处:“谁在那里?”
林子里静了片刻,竟走出个穿着破烂明军号服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子,见了两人腰间的官印,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将军饶命!小的不是奸细,是上个月从迁安卫逃出来的……”
卢象升上前一步,注意到少年肩上的箭伤还在渗血,伤口边缘泛着黑紫:“你逃出来时,可见过清军?”
少年身子一颤,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见过!前儿个夜里,有十几个穿皮甲的人从这儿过,马背上驮着黑布包,像是火药。他们还问小的迁安卫的粮仓在哪,小的不敢说,就被他们射了一箭……”
“坏了!”高迎祥猛地跺脚,“迁安卫的冬粮刚运到,若是被清军烧了,前线弟兄们就得饿着肚子打仗!”
卢象升却异常镇定,他从怀中掏出舆图,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指尖顺着逃军山的脉络划过:“清军既已探过路,必定会趁今夜雾大来袭。迎祥,你带三百锐卒,从东侧山梁绕到迁安卫,通知守将加固粮仓防务,再多备硫磺硝石,在粮道两侧埋上炸药。”
“那您呢?”高迎祥皱眉,“这缺口总得有人堵。”
“我带五百人守在这山坳里。”卢象升的指尖重重落在逃军山与迁安卫交界的位置,“你告诉迁安卫守将,今夜三更,若见此处火光冲天,就带兵往北追——咱们要让清军知道,这青松岭的口子,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高迎祥拱手领命,转身时,见卢象升正弯腰扶起那逃兵少年,从腰间解下水囊递过去:“你若愿戴罪立功,就带我们去找清军留下的马蹄印。事成之后,我保你回卫所,免你逃兵之罪。”
少年攥着水囊,眼泪掉得更凶,却用力点了点头:“小的愿去!那些鞑子杀了我们屯里好几个人,小的早就想报仇了!”
暮色渐沉时,卢象升已带着五百士兵在山坳两侧的密林中埋伏妥当。士兵们手里的长枪都裹了麻布,马蹄也用破布缠紧,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山风卷着枯叶掠过头顶,卢象升望着远处迁安卫方向的炊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他知道,今夜这一战,不仅要堵住这道物理的缺口,更要堵住将士们心里的怯意。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北坡果然传来了细碎的马蹄声。卢象升眯起眼,借着月光看见一队黑影正顺着窄径往南走,约莫有两百余人,马背上果然驮着鼓鼓囊囊的黑布包,正是清军的突袭小队。
“放箭!”卢象升低喝一声,话音未落,两侧密林中顿时箭如雨下。清军猝不及防,前头几个骑兵瞬间中箭落马,后面的人慌忙拔刀御敌,却被山坳两侧的明军逼得节节后退。
“将军,他们想往北逃!”一名千总高声喊道。
卢象升掣出七星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追!别让他们跑回承德!”
明军将士们如猛虎下山,顺着窄径往北追去。那逃兵少年竟也提着一把捡来的短刀跟在后面,虽吓得脸色发白,却死死盯着清军的背影。追至三道山梁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高迎祥带着迁安卫的士兵赶来了!
清军腹背受敌,顿时乱作一团。卢象升纵身跃起,剑刃直劈清军首领的肩胛,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弯刀脱手飞出。其余清军见首领受伤,斗志全无,有的弃马逃窜,有的跪地投降。
天快亮时,战斗终于结束。卢象升站在山梁上,望着满地的清军尸体和被俘的士兵,长长舒了口气。高迎祥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面清军的狼纛旗,用力往地上一插:“督师,这缺口算是堵上了!迁安卫的粮仓也守住了!”
卢象升低头看着脚下的窄径,突然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山壁上刻下“松岭永固”四个字。他回头看向那逃兵少年,见少年正蹲在地上,给一名受伤的明军士兵包扎伤口,脸上虽还有泪痕,眼神却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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