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七,辽西走廊。
这是一条夹在燕山余脉与渤海之间的狭长通道,最窄处不足三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时值岁末,北风从山口灌进来,卷起漫天雪沫,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
张世泽勒马立在一处高坡上,望着前方蜿蜒的山道,眉头紧锁。
从乌兰湖到山海关,原本三日可至。但他们不敢走官道——官道平坦,却也意味着无处藏身。只能抄小路,翻山越岭,速度慢了近半,如今才刚进辽西走廊地界。
“公爷,哨探回报,前方十里内的三个烽燧台,都空了。”老赵策马奔来,脸色凝重,“台里火盆还有余温,兵械架上有新鲜擦拭的痕迹,人是刚撤走的。”
吴三桂在一旁听了,银甲下的手按住了剑柄:“烽燧台卫兵无故擅离,按律当斩。除非……有更高层级的命令。”
“更高的层级?”张世泽冷笑,“辽西走廊的防务归山海关直辖,能越过你吴参将调动卫兵的,蓟辽地界上只有两人——杨嗣昌,或者周延儒。”
话音未落,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关宁军斥候飞马而至,翻身落马时几乎摔倒,脸上全是惊惶:“报!后方二十里发现大队骑兵,约三千人,打的是……是蓟镇总兵何可纲的旗号!”
“何可纲?”吴三桂脸色骤变,“他不在蓟州镇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世泽与老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何可纲,周延儒门生,去年刚由兵部右侍郎外放为蓟镇总兵。此人素以“善练兵、能抚众”闻名,但朝中皆知,他是周延儒一手提拔的心腹。
前有烽燧台空置,后有追兵堵截。
这辽西走廊,已成绝地。
“公爷,怎么办?”老赵声音发紧,“咱们只有四千人,连番征战,箭矢火药已耗去大半。何可纲的三千蓟镇兵却是以逸待劳,若前后夹击……”
“夹击?”张世泽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冽,“老赵,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出身的?”
他调转马头,看向身后严阵以待的将士们。
天贵军九百余人,关宁铁骑三千人,此刻都已知道身处险境。可没有人慌乱,没有人退缩——天贵军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关宁军是常年镇守边关的虎狼,这两支队伍合在一处,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
“吴参将,”张世泽沉声道,“你带一千关宁军,护住马车和人证,继续向前。不要停,也不要回头——无论后面打成什么样,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把乌日更达赉父子和海东珠公主,平安送到山海关。”
吴三桂急道:“那公爷您……”
“我带着剩下的人,给你们断后。”张世泽打断他,“何可纲既然来了,就不会只追不战。我要在这辽西走廊,给他好好上一课——让他知道,京营出来的兵,是怎么打仗的。”
“可兵力悬殊……”
“兵力悬殊,才要打。”张世泽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老赵,还记得红瓦堡的‘三六九’吗?小仗天天打,大仗三六九。今日这场,该算大仗了。”
老赵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战意。
吴三桂还想再劝,但看到张世泽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终究把话咽了回去。他拱手,行了个最郑重的军礼:“末将遵命。公爷……保重。”
“你也保重。”张世泽拍了拍他的肩,“记住,到了山海关,不要进城——杨嗣昌身边未必干净。在关外扎营,等我消息。”
“喏!”
军令迅速传下。一千关宁军护着马车加速前行,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剩下的三千人——天贵军九百,关宁军两千一——在张世泽指挥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
辽西走廊此处恰有一处“葫芦口”,两侧山势陡峭,中间通道宽仅百余步,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火铳手上东侧山脊,长矛手堵住谷口,弓弩手占西侧制高点。”张世泽策马在阵前来回奔走,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入每个将士耳中,“何可纲的蓟镇兵久不经战阵,冲锋必是一窝蜂。等他们进入百步,火铳齐射三轮,打乱阵型;五十步内,弓弩覆盖;冲到谷口,长矛结阵死守——我要让这葫芦口,变成何可纲的葬身之地!”
“喏!”
将士们齐声应和,迅速就位。火铳手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东侧山脊,将最后一点火药小心地装填进铳管;长矛手在谷口结成密不透风的枪阵,矛尖斜指前方;弓弩手在西侧山腰拉开弓弦,箭簇在雪光下泛着寒芒。
一切准备就绪时,后方地平线上已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
何可纲的旗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三千蓟镇兵列队而来,盔明甲亮,军容严整——单看表面,确是一支强军。
张世泽立在谷口一块巨石上,远远望着那面“何”字大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绣花枕头。
他在京里见过太多这样的“强军”了。操练时阵型整齐,校阅时气势如虹,可一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见血就腿软,挨打就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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