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晨钟在腊月廿八的寒风中响起,声音沉浑,穿透层层积雪,回荡在关城内外。
总兵府西厢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海东珠倚在榻上,肩上伤口已敷了吴三桂从关内重金购来的金创药,乌头毒的余毒也被随军医官用针灸逼出大半。她脸色仍苍白,但那双草原湖泊般的眼睛已恢复了神采。
“公主感觉如何?”张世泽掀帘进来,肩上落着未化的雪。
“好多了。”海东珠微微欠身,“多谢公爷昨夜……舍身相救。”
她说的是昨夜在辽西走廊,张世泽为护她中箭之事。其实那箭只擦过臂甲,连皮都没破,但这份情谊她记下了。
“该谢的是你。”张世泽在榻边坐下,从怀中取出那个羊皮小袋,倒出里面的白莲教主令牌,“若不是你舍命挡下那支毒箭,又交出这令牌和纸条,此刻我怕是已成一具尸体。”
海东珠目光落在令牌上,轻声道:“叔叔说,这令牌是周延儒与白莲教主在白云观密会时,互换的信物。持此令牌,可号令直隶、山东两地所有白莲教分坛。”
“你叔叔还说了什么?”
“他说……”海东珠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周延儒要的不只是扳倒杨嗣昌,掌控蓟辽。他要的是……改天换日。”
暖阁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噼啪”的轻响。
张世泽盯着令牌上那朵狰狞的莲花,脑中飞速转动。改天换日——这意味着什么?废立?篡位?还是……
“公爷!”老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急促,“吴参将有要事相商!”
张世泽收起令牌,对海东珠点点头:“公主好生休养,我晚些再来看你。”
出了暖阁,寒风扑面而来。总兵府正堂里,吴三桂正背着手看墙上的关宁防线图,眉头紧锁。见张世泽进来,他转身拱手,脸色凝重。
“公爷,刚接到两封密信。”吴三桂从袖中取出两封信笺,“一封来自京城,是杨督师亲笔;另一封……来自江南。”
张世泽先拆开杨嗣昌的信。信不长,但字字惊心:
“世泽吾弟:黑风寨之事已悉。周党势大,宫中、朝中、军中皆有耳目。陛下虽信你,然周以‘擅启边衅、擅擒藩主’之名,已串联十三道御史,欲上本参劾。乌日更达赉父子及科尔沁公主务必秘密进京,切不可走漏风声。另,白云观地宫确有账册,然守宫者非魏姓,乃东厂旧督公王体乾之义子,名王承恩——此人与今上身边之王承恩同名不同人,慎之。兄嗣昌手书。”
“王承恩……”张世泽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今上崇祯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也叫王承恩。若白云观地宫的守宫者是另一个王承恩,还是王体乾的义子——王体乾可是魏忠贤的心腹,天启朝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潭水,比想象的还深。
他压下心中震动,拆开第二封信。
这信没有落款,但字迹工整娟秀,是女子手笔:
“漕粮三百万石已由刘孔昭自琉球、吕宋采买,腊月中经海路运抵开封,现囤于城北大仓。据悉,江南勋贵皆与闻此事,镇江伯、临淮侯等均已暗输钱粮。妾身微贱,不敢署名,唯愿公爷早破奸谋,拯大明于既倒。”
张世泽握信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三百万石粮草!够十万大军吃上一年!
“吴参将,”张世泽抬头,“开封囤粮之事,你可有耳闻?”
吴三桂摇头:“末将镇守关外,对关内事务知之甚少。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上月确有商队从山海关过,押运的是辽东参、皮货,说是往开封去。但车队沉重,车辙印深得不正常——当时末将只道是夹带了私盐,未深究。”
“车队有多少辆?”
“约两百辆大车,护卫三百余人,皆劲装携刃,不似寻常商队。”
张世泽心中计算。两百辆大车,若满载粮食,每车可载五十石,总计不过万石。与三百万石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这说明,周党的粮草运输线,早已打通。
“还有一事。”吴三桂压低声音,“昨夜何可纲残部退至抚宁卫,今日一早,抚宁卫指挥使便派人来报,说何可纲伤重不治,已暴毙军中。”
“暴毙?”张世泽冷笑,“是灭口吧。”
“末将也是这般想。已命人暗中监视抚宁卫,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关宁军千户匆匆进来,单膝跪地:“禀公爷、总兵,乌日更达赉旗主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请他进来。”
乌日更达赉走进正堂时,换了一身汉家棉袍,虽不习惯,却也整洁。他身后跟着巴图,年轻人脸上还带着草原儿女的倔强,但眼神已少了敌意。
“英国公,”乌日更达赉拱手,汉话比前几日流利了许多,“老夫思前想后,还有一事未说。”
“旗主请讲。”
“周延儒与白莲教勾结,始于三年前。但真正让他下决心‘改天换日’的,是一年前的一桩秘事。”乌日更达赉深吸一口气,“去年腊月,白莲教主曾秘密入京,在周府住了七日。七日后,周延儒召我至密云别院,说……说陛下无德,国本空虚,若有不测,天下必乱。他要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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