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年关将近的京师本该张灯结彩,可今岁格外冷清。连日的雪将紫禁城的金瓦盖成一片素白,各衙门也早早封印,只有巡街的兵丁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灯笼在风中摇晃出鬼魅般的光影。
白云观在西便门外,是京师香火最盛的道观之一。观后有一片梅林,冬日里本该红白相映,此刻却被积雪压得枝头低垂。张世泽带着三百便装精锐潜伏在梅林深处,人人黑衣黑氅,与夜色融为一体。
“公爷,观里不对。”老赵趴在雪地里,用千里镜观察着观内动静,“道士们走路太稳,下盘扎实,是练家子。香客太少,这个时辰本该有晚课,却静得出奇。”
张世泽接过千里镜。道观三进院落,前殿、中殿、后殿,灯火通明却人影稀疏。几个扫雪的道士动作机械,眼神却不时瞟向观门方向——这是哨子。
“地宫入口在何处?”
“按乌日更达赉所说,在后殿三清像后的暗门。”老赵压低声音,“但若真是陷阱,那里必有埋伏。公爷,要不要先派一队人试探?”
张世泽摇头:“既来之,则入之。但咱们分两路——你带两百人埋伏在观外,我带一百人进去。若里面真有埋伏,你见机行事,不必管我死活,以烧毁地宫、夺取账册为第一要务。”
“公爷!”老赵急道。
“这是军令。”张世泽拍拍他的肩,眼中闪着决绝的光,“周延儒敢约我来此,定有十足把握。但咱们也不是全无准备——记住,三个时辰,我不出来,你就动手。”
说罢,他起身,带着挑选出来的一百死士,向白云观后墙摸去。
夜雪无声。
一行人如鬼魅般翻过丈高围墙,落在后殿庭院。积雪被刻意清扫过,露出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后殿门口。殿内灯火通明,三清神像在烛光下宝相庄严,香炉里青烟袅袅。
张世泽打了个手势,十人小队迅速散开,占据庭院各个角落。他则带着二十名亲卫,推开殿门,踏入殿内。
“英国公,恭候多时了。”
声音从神像后传来,嘶哑,干涩,像钝刀磨在骨头上。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眼袋深重,穿着一身灰色道袍,手中却捻着一串佛珠——不伦不类,却让人心生寒意。
“王承恩?”张世泽手按刀柄。
“正是贫道。”王承恩——或者说,曾经的东厂档头王承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公爷好胆识,明知是龙潭虎穴,还敢只带百人来。”
“本公的胆识,向来比某些躲在暗处的鼠辈强些。”张世泽环顾大殿,“何可纲的尸体呢?还有账册——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
“尸体?”王承恩笑了,“何总兵正在他该在的地方。至于账册……”
他拍了拍手。
三清神像后传来“轧轧”的机括声,神像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点着长明灯,灯火摇曳,映得下面深不见底。
“地宫就在下面。”王承恩做了个请的手势,“公爷想要的,都在里面。但贫道提醒一句——下去容易,上来难。”
张世泽盯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脑中飞速转动。
这是阳谋。明知下面是陷阱,却不得不下。因为账册在下面,何可纲的尸体或许也在下面——那是扳倒周延儒的关键证据。
“公爷,去不得!”身旁亲卫低声劝道。
“你们留在上面。”张世泽解下大氅,只穿一身紧身劲装,“若下面有变,不必管我,按计划行事。”
“可是——”
“没有可是。”张世泽拔出佩刀,刀身在烛光下泛起寒芒,“王承恩,带路。”
王承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公爷果然豪杰。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石阶。
地宫比想象中更深。石阶盘旋向下,两侧石壁上刻着道家符箓,在长明灯映照下显得诡异非常。走了约莫百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三丈见方的石室!
石室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果然放着一摞账册。桌旁,何可纲的尸体靠墙而坐,面色青紫,双目圆睁,死状可怖。
“公爷请看。”王承恩走到桌边,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周阁老与白莲教往来的每一笔银钱、每一次密会、每一封书信,都在这里。还有他与福王世子接触的记录,与阉党余孽勾结的证据——足够他死十次了。”
张世泽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石室只有入口一条路,四壁光滑,无窗无门。地面是整块青石铺就,刻着八卦图案。顶部悬着一盏巨大的青铜灯,灯内火油正旺,照得满室通明。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公爷在担心什么?”王承恩笑道,“担心这里有埋伏?放心,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周阁老要的,是公爷永远留在这里——但在这之前,他想让公爷死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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