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已然昏沉，那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又压低了几分，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就在这暮色四合、寒意最深重的时候，林老根和林大山终于赶着那辆满载得如同小山般的牛车，吱吱呀呀地回到了林家院门外。
早已翘首以盼的婉娘和王氏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当看到牛车上那成担捆扎整齐的炭火、在笼子里咯咯叫唤的肥母鸡和麻鸭、在水桶里活蹦乱跳、鳞片闪着微光的大草鱼、以及那满满一筐圆滚滚的鸡蛋和鼓囊囊的桂圆干时，婉娘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心里那块关于过冬储备的最后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被一种踏实而丰盈的喜悦所取代。
“爹，大哥，你们可回来了！快进屋暖和！”婉娘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忙卸货。她小心翼翼地将鸡鸭分别关进提前准备好的笼子里，添上食水；又把那几条大鱼放进厨房大水缸中养着，看着它们甩尾游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哪条红烧、哪条炖汤；鸡蛋则一个个轻拿轻放，收进铺了干草的篮子里。当她看到那几丈质地细软、透气性极佳的类似纱布的细棉布，以及那个带着铁链、造型别致的吊锅时，更是喜上眉梢，林大山看着晚娘眉开眼笑的样子道：“这吊锅是府城今日新出的，我跟爹看着就方便，冬天围着吃锅子肯定暖和！”
王氏也满脸是笑，看着堆了半院子的年货，心里说不出的妥帖。她招呼着蓉儿：“蓉儿，来，跟娘一起，把给你周婶子、李木匠家、张猎户家还有叔公家的年礼分出来。”母女俩就着堂屋明亮的灯光，将深色棉布按量裁好，红砂糖用油纸包得方正正，五花肉也用干荷叶裹好，一份份归置整齐。王氏道：“明儿个一早，我就带着蓉儿去这几家送年礼，也顺便走动走动。”
林老根灌下一碗热茶，驱散了满身寒气，对王氏说：“成，你们送年礼。我跟大山歇会儿，也得赶紧把炭火给叔公和王嫂子、赵家他们送过去，再把牛车还给叔公家，可不能耽误人家用。”
正说着，婉娘已经利索地钻进厨房，准备晚食了。为了犒劳辛苦一天的父兄，也为了尝尝这鲜鱼的滋味，她动作飞快。一条肥美的草鱼被她处理干净，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然后加入滚开的沸水和姜片，大火猛炖，不多时，汤汁就呈现出诱人的奶白色，鲜香四溢。另一口锅里，蒸着切段的腊肠，那咸香扎实的肉味混合着松柏的余韵，弥漫在整个灶间。她又快手炒了个醋溜白菜，用的是自家地窖里储存的。
晚食摆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暖融融的堂屋里。中间是那一大盆奶白浓香的鱼汤，旁边是油亮诱人的腊肠拼盘，还有酸辣开胃的白菜。喝着鲜掉眉毛的鱼汤，嚼着越嚼越香的腊肠，盘点着今日丰硕的收获，讨论着还差哪些零碎年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对年节的期盼。那吊锅被林老根拿出来展示，一家人都觉得新奇，约定好除夕守夜时就用它来炖一锅热乎乎的汤菜。
饭刚吃到一半，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洪亮嗓门：“老根哥！大山侄子！在家不？”是张猎户的声音。
林大山赶紧起身去开门，只见张猎户和他媳妇冯氏站在门外，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些急切。将两人迎进堂屋，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和暖意让张猎户深吸了一口气：“嗬！真香！你们这日子过得，神仙来了都不换！”
林老根忙招呼他们坐下喝碗鱼汤暖暖。张猎户摆摆手，开门见山道：“老根哥，不瞒你说，我们俩这么晚过来，是有个事想跟你和大山商量。”他神色认真了些，“你看这天，阴沉了这么多天，指不定哪天就憋场大的。我跟孩他娘琢磨着，趁着还没下雪，路还能走，想明天再进一趟山，也是今年最后一次了，看能不能赶在年前捞笔大的，弄点皮子好的猎物，过年手头也更宽裕些，虽说上次那两头鹿卖了个好价钱，但是耐不住家里俩半大小子能吃，家里还没地，这花销也大。想着你们爷俩准头好，运气旺，就想来问问，你们明天得空不？愿不愿意再搭个伙？”
冯氏在一旁也开口道：“是啊，林大哥，嫂子，我们也知道这天气进山有风险，但猎户人家，不就是靠山吃饭嘛。多个人多份照应，心里也踏实。”
林老根和林大山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动，但也没立刻答应。王氏脸上则露出了担忧：“他张叔，这天气……山里怕是更冷，路也滑，万一碰上大雪封山……”
婉娘也微微蹙眉，她想起前世模糊记忆里关于极端天气的危险。
张猎户显然也考虑过这些，他沉声道：“嫂子放心，我们不往太深处去，就在老林子外围转转，找找鹿群和野猪的踪迹。而且看这天色，我估摸着至少还能撑个一两天。咱们快去快回，就一天功夫，晌午一过，不管有没有收获，都立刻下山！”
林老根沉吟片刻，看向林大山：“大山，你觉得呢？”
林大山眼里有着兴奋和挑战欲，他点点头：“爹，张叔有经验，咱们小心点，应该没事。家里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明天我跟您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见儿子这么说，林老根又看了看王氏和婉娘担忧却未再反对的神色，便对张猎户道：“成！大膀兄弟，那咱们就再合伙干一票！明天一早，吃过早食，我们就去找你汇合！”
“好！痛快！”张猎户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见！你们赶紧吃饭，我们也回去准备准备！”
送走了张猎户夫妇，堂屋里安静了一瞬。王氏叹了口气，替他们明日进山的安全担忧。林老根安慰道：“没事，大膀是老猎手了，有分寸。我们就在外围转转，尽快回来。”
屋外，是数九寒天，北风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在村庄上空呼啸盘旋，卷起雪尘，试图侵袭每一个角落。然而，在林家这间亮着温暖灯火的屋子里，却因为充足的炭火、满仓的粮食、悬挂的肉食、以及家人间、邻里间彼此扶持、共同面对生活的温情，凝聚成一股坚实而温暖的力量，足以抵御任何外界的严寒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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