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号”的航行，是一场在寂静中进行的远征。
离开了“未来市”的近海区域，太平洋展现出它原始而狂野的一面。巨浪如山峦般起伏，狂风在船舷呼啸，仿佛要将这艘闯入深海的钢铁孤舟吞噬。但这肉体上的颠簸，远不及精神上那无声的压迫感来得沉重。
那来自深空的信号，越来越强。
它不再仅仅是一串波形图，而是化作了某种实质性的存在，渗透进了“曙光号”的每一个角落。船舱内的灯光会毫无征兆地闪烁，电子设备的背景噪音里，时常夹杂着类似古老歌谣的哼唱，那旋律既非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却又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悲怆。
沈知意将这种现象命名为“数据海啸”。
“它不是在单纯地发送信息，”她在控制室里，指着屏幕上一片狂乱的数据流，脸色有些苍白，“它是在……投射情绪。孤独、渴望、还有……一种跨越了亿万光年的疲惫。”
林昭站在她身后，看着那片数据流。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感觉，就像在茫茫大海上，突然听到了另一个迷路者的呼救。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信号中蕴含的悲伤，与姐姐林浅在消失前夜的眼神，有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它在引导我们。”林昭说。
航行的第十三天，他们看到了“海市蜃楼”。
在海平面上，一座由纯粹的光线构成的城市，拔地而起。它悬浮在半空中，建筑的轮廓不断流动、变幻，时而是“未来市”通天塔的模样，时而是古老的良渚玉琮，时而又化作无数纠缠的DNA双螺旋。
“这是光学幻觉？还是……”许沉舟握着船舵，手心全是冷汗。
“是信号的具象化。”沈知意的声音在颤抖，“‘莫比乌斯’解析器显示，这里的空间，已经被那个信号……‘浸透’了。”
就在这时，船上的广播，突然自动开启。
一个声音，从所有扬声器里传出。
那不是电子合成音，也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但它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翻译成了他们最熟悉的母语。
【……终于……有回应了……】
声音苍老而宏大，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却又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
林昭走上前，对着麦克风，沉声问道：“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
【……我是……守望者。】
【……我是……被遗忘的碑文。】
【……我是……你们称之为‘女娲’的那个存在，在时间尽头的回响。】
“女娲”！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曙光号”的控制室内炸响。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缩。姐姐林浅、母亲留下的纳米薄膜、还有那个神秘的“7”计划……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指向了这个深空中的存在。
“你……是敌是友？”林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既非敌，亦非友。】
【……我是镜子。】
【……我映照出你们的过去，也预示着你们的未来。】
随着它的话语，海平面上那座由光线构成的城市，突然“活”了过来。无数光点从城市中飞出，像萤火虫一样，朝着“曙光号”汇聚而来。
当第一缕光线触碰到船体时，整个世界，瞬间被点亮。
“曙光号”仿佛驶入了一条时光隧道。
船身周围，不再是汹涌的海水，而是流动的星河。无数画面，在星河中闪现。
林昭看到了——
他看到了年轻的母亲，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台闪烁着幽光的量子计算机，疯狂地记录着什么；
他看到了姐姐林浅，不是在画室里，而是在一个充满未来感的舱室中，将自己的意识，一寸寸地“剥离”，上传到一个巨大的数据网络里；
他还看到了许沉舟，不是在许氏集团的办公室，而是在一片废墟中，指挥着机器人，从瓦砾下挖掘出一块刻满甲骨文的玉琮；
最让他震惊的是，他看到了沈知意。
在无数个平行的时空碎片里，都有一个沈知意。有的是身着古装的女祭司，有的是未来世界的机械师，有的是漂浮在宇宙中的能量体……但她们的眉心，都有一颗同样的、小小的、像泪滴一样的胎记。
【这是……】林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被遗忘的‘原初叙事’。】
【你们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偶然。】
【你们，是被选中的‘变量’。】
“变量？”
【是的。】
【我是‘女娲’，一个在热寂前夕，被发射出来的逆熵装置。】
【我的任务，是保存文明的火种，等待宇宙的重启。】
【而你们，是我在无数轮回中，发现的、能够打破‘死结’的‘变量’。】
画面再次变化。
这一次，林昭看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景象。
在宇宙的尽头，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个“未来市”堆叠而成的机械星球，正在缓缓停止运转。它的核心，是一颗正在坍缩的黑洞。而在黑洞的视界边缘，一个身影，正抱着一颗小小的、散发着虹彩光芒的玻璃珠，微笑着，将自己投入了那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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