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也吞噬了追赶者的踪迹。夜风在林间穿梭,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呜咽,像无数亡魂的低语,嘲弄着他们的徒劳。顾晏辰带着人,像一把在墨池中反复搅动的钝刀,劈开一层又一层黑暗,却只搅起更深的、粘稠的无力感。后背的伤口早已在剧烈的追索中崩裂,鲜血浸透了里层的衣物,与冷汗混合,湿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下尖锐的抗议。疼痛像藤蔓,从伤口处生根,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缠紧他的太阳穴,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重影。最终,在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前,他只能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撤退的命令。
回到医院时,东方天际只透出一丝病态的鱼肚白。顾晏辰几乎是被半搀半抬进病房的。护士剪开那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绷带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伤口狰狞地外翻着,缝合线断裂,皮肉肿胀,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消毒药水淋上去的瞬间,他整个背脊的肌肉都剧烈地痉挛起来,像一张被无形之手骤然绷紧的弓。他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白得透明,额头上、颈侧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冷汗瞬间汇成小溪,蜿蜒而下。他仰着头,喉结剧烈滚动,将所有的痛呼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发出一种类似野兽负伤后的、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苏晚星站在一旁,手里攥着的纸巾已被她无意识揉成了湿透的一团。她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沉默的侧脸,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递上干净的毛巾,指尖轻轻擦过他冰冷的额角,动作小心得像在触碰一件濒临破碎的琉璃。她的担忧,她的无能为力,都化作了眼底一层蒙蒙的水汽。
“林正雄……跑不了。”顾晏辰缓过那阵最尖锐的痛楚,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枯木,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警方……已经撒开网了。等我……等我好一点,徽章的事,联众盟……我们继续。”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显得愈发狼狈。
苏晚星用力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枚冰冷的徽章上。林正雄领口滑出的那枚,与父亲木盒里静静躺着的,像一对跨越了生死与仇恨的双生子,散发着同样诡谲而沉重的气息。林正雄那癫狂的诅咒——“足够把所有人拖进地狱”——如同魔咒,日夜在她耳边回响。父亲那总是带着疲惫与温和的脸,难道真的也曾在某个隐秘的角落,被同样的徽章幽光映照?所谓的“私心”,究竟指向何处?
接下来的日子,顾晏辰被强制按在了病床上,像一头被困于囚笼、焦躁舔舐伤口的猛兽。而苏晚星,则将自己埋入了故纸堆与旧物的尘埃里。她将那个暗红色的木盒捧在掌心,仿佛捧着父亲残存的、沉默的魂灵。那枚徽章被她捏在指尖,对着光,反复端详。繁复的“林”字纹路,每一道刻痕都冰冷而坚硬,仿佛封印着某种不容置喙的规则。背面的光滑,更像是一种刻意抹去的留白,等待着残酷的答案去填充。
她几乎是匍匐在父亲那本泛黄的笔记本上,用目光一寸寸犁过那些因岁月和泪水而晕开的字迹。终于,在笔记本最末页的夹缝里,在一片被撕扯又粘合的痕迹旁,她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潦草如临终呓语的词句:
“……‘联众盟’……道不同……终决裂……吾心甚痛……”
“……徽章为凭,进退维谷,如附骨之疽……”
“……彼等所为,已触底线……吾不能同流……”
“……唯念晚星与妻……不得不……周旋……暂保……”
“联众盟”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骤然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苏晚星的心脏狂跳起来,指尖冰凉。她抓起笔记本,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冲进了顾晏辰的病房。
“顾晏辰!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颤抖,“‘联众盟’!我爸爸提到它,还有决裂,还有徽章……他们是不是……”
顾晏辰接过笔记本,目光如鹰隼般掠过那些残缺的文字。他的眉心渐渐拧成一个沉重的结。“联众盟……”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记忆的深潭被搅动,“一个……很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隐秘商业联盟。传闻内部派系倾轧,涉足灰色地带,后来分崩离析……没想到,苏伯父和林正雄,竟然都是其中成员。”
他立刻联系秦默,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放下其他,集中所有资源,挖‘联众盟’的根。我要知道它的一切:创始人、核心成员名单、主要‘业务’、解散的真实原因、所有能找到的内部文件……特别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星手中的徽章,“和这种徽章相关的所有信息。”
秦默的追查如同在历史的灰烬中寻找火星。联众盟像一条早已沉入深海、刻意被抹去航迹的幽灵船。他动用了几乎所有隐秘的人脉,拜访了数位早已退隐、口风极紧的商界耆宿,从他们闪烁的言辞、零碎的记忆和偶尔流露的讳莫如深中,艰难地拼凑着真相的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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