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张铁锤冰冷而沉重的遗体,我们四人踏上了返回石匠铺的归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不仅是体力的极度透支,更是心灵上难以承受的重负。来时五人的猎杀小队,归时却只剩四人,还抬着指挥官的遗体,这份惨烈与沉痛,几乎要将我们压垮。
夜色如墨,山林仿佛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石根叔在前引路,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愈发佝偻苍老。赵虎和我用临时砍伐的树枝和藤蔓做了一个简易担架,抬着张铁锤,王栓柱则负责断后警戒,他端着枪,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担架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混合着山林夜晚固有的各种窸窣声,构成一曲悲怆而压抑的行进曲。
张铁锤的牺牲,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冻结了我们刚刚因成功猎杀而燃起的些许热血。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位指挥官,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更因为他是石匠铺在失去主力依靠后,最重要的那根“铁脊梁”。他的狠辣,他的果决,他那套或许不近人情却极其有效的生存法则,是支撑着这片残破家园在风雨飘摇中不至于立刻倾覆的关键力量。
而现在,这根脊梁,断了。
赵虎的肩膀还在渗血,但他固执地不肯让别人替换,仿佛用肉体上的疼痛来分担内心的巨痛。他的牙关始终紧咬,偶尔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我的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张铁锤推开我时那声怒吼,回闪着他中枪倒地时那不甘的眼神,回闪着他临终前望向天空那一片死寂的灰白。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不仅仅是为他的牺牲,更是为石匠铺未知的未来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和茫然。
石根叔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地面,又抬头望了望星斗稀疏的夜空。
“方向没错,”他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死寂,“再翻过前面两道山梁,就能看到咱们的哨位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凉。这位老猎人,见证了太多生死,但每一次同伴的离去,依旧会在他布满皱纹的心上刻下新的伤痕。
我们默默点头,继续前行。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抬着担架的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但没有人提出休息,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家”,将这份沉重的消息带回去,也让张铁锤……魂归故里。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我们终于看到了石匠铺外围熟悉的、被烧焦的山梁轮廓。也几乎在同时,前方树林中传来了警惕的喝问:
“站住!什么人?”
是民兵的哨兵!
“是我们……黄大山,赵虎……回来了……”我用尽力气喊道,声音嘶哑干涩。
树林中一阵骚动,几个持枪的民兵身影闪了出来。当他们看到我们四人狼狈不堪、抬着担架,尤其是看到担架上那覆盖着破布、形状明显是人的躯体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张连长!是张连长吗?”一个民兵颤声问道,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赵虎别过头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石根叔沉重地点了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回了窝棚区。
当我们抬着张铁锤的遗体,踉跄着走出树林,踏上那片熟悉的焦土时,眼前的一幕让我们的脚步更加沉重。
魏书记、何秀芹,以及几乎所有能动弹的群众和民兵,都静静地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有一片死寂的肃穆和无数道凝聚在我们身上、充满了期盼与恐惧的目光。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我们抬着的担架上,落在那一动不动、被破布覆盖的轮廓上时,仿佛有无形的重锤击中了每一个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魏书记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他颤抖着手,想要掀开那破布,却又仿佛没有勇气。
何秀芹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她看着担架,又看向浑身是血、失魂落魄的赵虎,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二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跑到担架旁,看着那覆盖的破布,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想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缓缓地,艰难地,将担架的一端放下。赵虎也松开了手,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魏书记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掀开了那块沾染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破布。
张铁锤那张熟悉而刚毅、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暴露在黎明的微光下。他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这片他为之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焦土家园,仿佛还有无尽的牵挂与不甘。
“老张……兄弟……”魏书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民兵扶住。他摘掉眼镜,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却止不住那奔涌而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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