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的寂静,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将我们与外界隔绝,也放大了伤口带来的每一次抽痛和喘息声的粗粝。靠在冰冷的松树干上,我和二蛋,如同两只从陷阱中侥幸逃脱、却已伤痕累累的野兽,在短暂的逃生亢奋消退后,被更深的疲惫、剧痛和失去战友的恐惧紧紧攫住。
我左臂的伤口经过二蛋笨拙却尽心的包扎,血暂时止住了,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整条胳膊肿胀发烫,失去了大部分知觉。寒冷和失血让我阵阵发晕,视野边缘不断发黑。我知道,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否则感染和失血过多会要了我的命。
二蛋的状况同样糟糕。腿上的旧伤崩裂,每动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小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但他那双眼睛,却像雪地里的两点寒星,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他不能再失去我了。
“哥……你得挺住……”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用冻得通红的手,将水壶里最后一点冰水凑到我干裂的嘴唇边。
我艰难地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放心……哥命硬……”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却扯动了脸上的冻伤,表情一定扭曲难看。
我们现在是真正的“断箭”了。与王栓柱、老李他们失散,生死未卜。队伍七去其五,只剩下我和二蛋这两个伤员,蜷缩在这片不知名的黑松林里,弹尽粮绝(那半袋高粱米是唯一的指望),前途未卜。
绝望,如同林间弥漫的寒气,无孔不入。
但我们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不能放弃。
“二蛋,”我强打着精神,声音微弱却清晰,“听着……我们不能待在这里。鬼子肯定会搜山……得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躲起来。”
二蛋用力点头,眼神里没有犹豫:“我知道!栓柱哥之前说过……这黑松林深处,有个……有个废弃的炭窑,很隐蔽!”
废弃炭窑!这确实是个理想的临时藏身点!
“好……就去那里。”我示意他扶我起来。
移动是极其痛苦的折磨。我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二蛋瘦小的肩膀上,他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在深厚的积雪中留下两行歪歪扭扭、浸着血点的足迹。我们必须尽快到达炭窑,并设法掩盖这些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时,二蛋终于指着前方一处被积雪和枯藤几乎完全覆盖的山坡凹陷处,激动地低声道:“哥!到了!就是那里!”
那炭窑的入口极其隐蔽,像一个野兽的巢穴,低矮而黑暗。二蛋先钻进去探查了一下,确认安全后,才小心地将我搀扶进去。
窑洞内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陈年木炭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但好歹能遮风挡雪,比外面暖和了许多。我们瘫坐在冰冷的窑底,如同回到了原始的洞穴时代。
接下来是处理伤口。这是我们面临的最严峻的生存考验。没有药品,没有干净的布,只有寒冷和绝望。
二蛋撕下自己棉袄里相对干净的内衬,用外面干净的雪水(他冒险爬出去用帽子兜回来的)浸湿,颤抖着帮我清洗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冰冷的雪水刺激着暴露的神经,剧痛让我几乎昏厥,但我死死咬住一块木棍,不让自己喊出声。
清洗完毕,他用撕下的布条,再次紧紧包扎,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一些,但依旧能看出他的紧张和害怕。
“哥……这样……行吗?”他看着我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的脸,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哭音。
“行……”我虚弱地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
处理完我的伤口,他又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伤。没有药,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清洗、包扎。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只是紧抿着嘴唇,额头上全是冷汗。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窑洞里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雪光。寒冷和饥饿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
二蛋将那半袋高粱米紧紧抱在怀里,像守护着最后的火种。我们没有锅,没有火,只能抓一小把生米,混着雪,艰难地咀嚼吞咽。生高粱米粗糙扎嘴,难以下咽,但为了活命,我们必须吃下去。
黑暗中,我们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严寒。二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
“哥……”他在黑暗中低声开口,“栓柱哥……老李叔他们……会没事的,对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希冀和恐惧。
“……会的。”我沉默了片刻,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尽管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那种情况下分散突围,生死各安天命。但我必须给他希望,也给自己希望。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往我身边靠得更紧了些。
长夜漫漫,饥饿、伤痛、对战友的担忧,如同无形的恶鬼,啃噬着我们的意志。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捕捉着窑洞外的任何一丝声响,既怕听到鬼子的搜山动静,又隐隐期盼能听到王栓柱他们发出的联络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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