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铺的焦土之上,硝烟味尚未完全被寒风吹散,一种混杂着悲痛、疲惫与顽强生机的复杂气息,已然如同冻土下的草根,悄然萌发。独立团主力的及时回援,如同一柄重锤,砸碎了鬼子精心布置的围剿铁网,也将石匠铺从覆灭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但胜利的代价,刻在每一张劫后余生的脸上,刻在这片更加残破的土地上。
我被安置在临时医疗帐篷里,左臂经过清创手术,依旧被绷带层层包裹,固定在胸前,剧痛转为持续的钝痛和麻痒,高烧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退去,但身体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何秀芹和团部军医每天都会来检查换药,他们的脸色凝重,告诉我伤口太深,感染时间过长,即便能保住胳膊,未来的功能也会大受影响。
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稳定地端起我那支中正式,进行精准的远程狙杀了。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底,比伤口的疼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猎手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爪牙,还能被称为猎手吗?
二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他的腿伤也得到了妥善处理,走路依旧有些瘸,但精神头却足了很多。他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沉默和压抑都发泄出来,变得有些絮叨,不停地跟我讲着外面的情况。
“哥,周连长带人把鬼子丢下的炮都拉回来了!还有好多枪和子弹!”
“魏叔正带着人清理祠堂那边的废墟,说要先把开会的地方弄起来。”
“何姐她们在教妇女们用缴获的鬼子纱布做绷带……”
“栓柱哥醒了!就是失血太多,还下不了地,老李叔他……”提到牺牲的老李,他的声音会瞬间低落下去,但很快又会振作起来,说起别的事情。
他的眼神里,那种被战争催生出的狠厉和偏执,在安全的环境和周围人(尤其是何秀芹)的关怀下,似乎正在慢慢软化,重新透出一些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劫后余生的明亮。但偶尔,在夜深人静,或者听到远处零星枪声(可能是肃清残敌)时,我仍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迅速隐去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警惕和寒意。战争的烙印,并非轻易能够抹去。
周卫国和魏书记忙得脚不沾地。战斗虽然胜利,但烂摊子一大堆。牺牲战士和民兵的遗体需要妥善安葬(山坡上的坟茔又添了新土);伤员需要救治和安置;被毁的窝棚需要重建;缴获的武器弹药需要清点分配;更重要的是,要防备黑石口敌人可能的报复。
一次,周卫国抽空来看我,他坐在我担架旁的木箱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感觉怎么样?”他看着我固定在胸前的胳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就是……以后怕是端不稳枪了。”
周卫国沉默了片刻,用力拍了拍我完好的右肩:“端不稳枪,就用脑子!石匠铺能坚持到现在,靠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枪法,是大家的心气,是咱们对这片地方的熟悉!你黄大山,不止是个狙击手!”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因可能失去“猎手”身份而迷茫的心上。是啊,老耿、张铁锤,他们也不是光靠枪法。指挥、谋划、凝聚人心……活下去,战斗下去,有很多种方式。
“黑石口那边……”我转移了话题,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周卫国的脸色沉了下来:“鬼子吃了大亏,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组织这种规模的扫荡了。但他们肯定不甘心。我们侦察到,他们在加固黑石口据点的工事,还在往那边增兵。看样子,是想长期困死我们。”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上次你们缴获电台,发出信号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鬼子不是傻子,他们会意识到我们有了对外联络的能力,哪怕是不稳定的。以后的斗争,可能会更复杂。”
电台……那台耗尽电池、如今被小心收藏起来的机器,既是希望的象征,也可能成为新的隐患。
“重建工作要抓紧,但防卫更不能松懈。”周卫国站起身,“大山,你好好养伤。等你能动了,民兵队这一摊子,还得你多费心。赵虎伤得也不轻,王栓柱还需要时间恢复。现在,咱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把拳头攥紧!”
他留下这句话,便又匆匆离去,投入到他永无止境的忙碌中。
帐篷外,重建家园的声响日夜不停。砍伐树木的斧凿声,搬运石料的号子声,妇女们缝补浆洗的交谈声,孩子们偶尔发出的、久违的笑闹声……这些平凡而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驱散着死亡的阴影,也彰显着这片土地不屈的韧性。
魏书记显示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他将返回的群众和部分战士混编,分成基建、后勤、警戒等多个小组,各司其职,效率极高。新的、更加坚固的半地穴式窝棚在一片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拔地而起,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能更好地抵御风寒。秘密田被重新整理,希望能抢在彻底上冻前,再收获一点点希望。
何秀芹的医疗点成了最忙碌的地方之一。药品依然极度匮乏,缴获的鬼子药品数量有限,她不得不更多地依靠土方和细心护理。她变得更加沉默,但那双忙碌的手和坚定的眼神,却给了所有伤员最大的安慰。
我躺在担架上,看着、听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石匠铺正在从废墟中挣扎着站起来,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永不磨灭的意志。但我们都知道,这仅仅是喘息。黑石口那颗毒牙依旧死死地钉在门口,周边的敌情依旧错综复杂,饥饿和寒冷的威胁并未真正远离。
重建的背后,是更深沉的隐忧。我们粉碎了一次围剿,但战争还远未结束。下一次考验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我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我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我抬起完好的右手,缓缓握紧。周连长说得对,端不稳枪,就用脑子。只要这口气还在,只要这片土地还在,石匠铺的魂,就永不屈服。
焦土新生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而我们,将带着牺牲战友的遗志,背负着生存的责任,在这条路上,继续跋涉,直至真正的黎明降临,或者,与这片土地一同沉入永恒的黑暗。但至少,此刻,我们还在战斗,还在重建,还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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