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祠堂临时指挥所里激起了层层叠叠、冰冷刺骨的涟漪。魏书记手里的旱烟杆停在了半空,烟雾凝滞。王栓柱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住,眼神锐利如刀。赵虎因为震惊,甚至下意识地想用受伤的胳膊去拍桌子,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内奸。而且是一个能指挥鬼子精锐侦察兵的内奸。
这个可能性,比单纯的军事压力更让人感到窒息和……一种被背叛的屈辱。他熟悉我们的语言,了解我们的思维习惯,甚至可能知晓我们内部的一些运作方式。有这样一个毒瘤隐藏在暗处,石匠铺刚刚重建起来的脆弱壁垒,仿佛从内部开始出现了裂痕。
“问出名字了吗?或者代号?体貌特征?”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得像结了冰。
赵虎摇了摇头:“他只听说代号叫‘穿山甲’,真实姓名、来历一概不知。据说此人深得黑石口鬼子指挥官信任,行动诡秘,很少露面,连他们‘特侦班’的人也未必都见过。”
“穿山甲……”魏书记喃喃重复着这个代号,眉头紧锁,“擅长打洞,钻营……倒是贴切。”
“必须把他挖出来!”王栓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匕首狠狠扎进身旁的木柱,“否则咱们做什么,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我走到祠堂门口,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村落。阳光照在新建的窝棚顶上,反射着惨白的光。训练场上,民兵们还在挥汗如雨,口号声依旧嘹亮。但此刻,这看似团结奋进的景象背后,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每一个人,无论是熟悉的乡亲,还是并肩作战的队员,似乎都变得有些面目模糊。
信任,这支队伍最核心的凝聚力,正在遭受最严峻的考验。
“此事,仅限于我们四人知晓。”我转过身,目光扫过魏、赵、王三人,语气不容置疑,“在查清之前,绝不能扩散,否则人心惶惶,不攻自破。”
他们三人凝重地点头。
“审讯继续,榨干那个俘虏知道的每一滴情报,重点是‘穿山甲’可能的活动规律、联络方式,以及黑石口日军接下来的动向。”我对赵虎吩咐道。
“明白,我亲自盯着。”赵虎咬牙道。
“栓柱,”我看向王栓柱,“民兵队的日常训练和警戒不能停,甚至要更严格,做出我们并未察觉异常的姿态。但暗地里,你要组织绝对可靠的人手,成立一个内部调查小组,从最细微的异常入手排查。”
“从哪方面入手?”王栓柱问。
“几个方向。”我沉吟道,“一,近期所有与外界有过接触的人员,无论是出去执行任务、采购,还是与偶尔流落至此的难民有过交谈的,都要秘密核实其行踪和接触对象。二,留意近期行为异常的人,比如突然变得阔绰、心神不宁、或者过分关心指挥部决策和布防调整的。三,……回忆我们历次行动,尤其是遭受重大损失的战斗,是否存在情报泄露的可能疑点。”
提到最后一点,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张铁锤的牺牲,野狐岭的陷阱……那些惨痛的画面再次浮现。如果真有内奸,那些战友的血,是否也与此有关?
王栓柱眼神一黯,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像篦子梳头一样,一寸寸地过。”
“魏书记,”我最后看向魏书记,“群众工作那边,也需要您多费心。留意流言蜚语,安抚可能因布防频繁调整而产生疑虑的群众。同时,以加强‘防特反谍’教育的名义,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提高大家的警惕性。”
“放心,这方面我来把握分寸。”魏书记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个道理,我懂。”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离去,带着沉重的心情和秘密的使命。祠堂里只剩下我和一直沉默旁听的二蛋。
他走到我身边,仰着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哥……咱们中间,真的……有坏蛋吗?”
我看着他,这个在战火中迅速成长,却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的少年。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人性的复杂与战争的肮脏。只能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沉声道:“有没有,查了才知道。但二蛋,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相信你该相信的人,保护好你自己。”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力握紧了拳头:“嗯!我信哥,信栓柱哥,信魏叔!”
孩子的信任如此纯粹,反倒让我肩上的担子感觉更加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石匠铺表面一切如常,但暗地里,两场无声的战争同时打响。一场是针对外部“影子”的防御与反侦察,另一场,则是更加凶险和令人痛心的内部甄别。
王栓柱的行动悄无声息。他以强化夜间潜伏和反跟踪训练为名,带着几名绝对核心、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队员,开始了秘密调查。他们像幽灵一样在夜幕下行动,核实哨兵交接记录,排查近期外出人员的具体行程,甚至秘密监视一些被列为“低度嫌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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