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控制水生!”
我的命令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祠堂后的小石屋里回荡。王栓柱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冲了出去,身影迅捷如豹,带着几名精锐队员,直扑水生在村南头的住所。
我没有跟去,只是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二蛋站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的真相。
水生……那个平时沉默寡言,训练时一丝不苟,分配物资时总是把好的让给年轻人,会在深夜默默替年轻哨兵多站一班岗的老兵……怎么会是他?那个曾经在张铁锤灵前,红着眼睛发誓要杀光鬼子报仇的汉子……
信任构筑的堡垒,从内部崩塌的声音,震耳欲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祠堂外,胜利后的喧嚣似乎也被这无形的沉重所压制,变得遥远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王栓柱回来了,他的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交织在一起。他身后,两名队员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水生。
他没有被捆绑,也没有挣扎,就那么低着头,佝偻着本就有些驼的背,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头上还戴着那顶破旧的毡帽,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苍老、空洞的躯壳。
他不敢抬头看我们任何一个人,只是盯着自己沾满泥雪的鞋尖,身体微微佝偻着,像是在承受着千钧重压。
石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水生叔,”我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孙老蔫都招了。后山那个死信箱,还有……他看到的背影。”
水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依旧没有抬头,肩膀垮得更低了。
“为什么?”我问出了这个最沉重,也最让人心痛的问题。魏书记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
长时间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终于,水生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原本憨厚木讷的面容,此刻被巨大的痛苦、悔恨和绝望扭曲得几乎变了形。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如刀刻的皱纹肆意横流,眼眶深陷,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
“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大伙……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对不起……铁锤啊……”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俺闺女……俺闺女小翠……被他们抓了……”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一个父亲的无助与挣扎,“黑石口的畜生……用翠儿的命……逼俺……俺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啊……”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原来如此!是为了他的女儿小翠!那个才十六岁,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以前经常给她爹送饭到训练场的姑娘!在之前鬼子的一次扫荡中,她和几个姑娘一起失踪了,我们都以为她凶多吉少,没想到……竟然是被抓去了黑石口!
一股巨大的、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们。愤怒依旧存在,对背叛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和沉重。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战友乡亲,对一个父亲来说,这是何等残酷的抉择!
“他们……他们给俺看翠儿的信物……说俺不听话……就……就把翠儿送到……送到慰安所去……”水生泣不成声,身体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他们让俺留意村里的布防……画图……俺……俺不敢不画啊……可俺……俺每次画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敌人如何找到他,如何用女儿的生命威胁他。他如何在内疚和恐惧中煎熬,传递出去的情报,大多是他观察到的明面上的布防,甚至在一些关键细节上,他冒着风险做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改动(这也解释了为何敌人之前的炮击总有些偏差)。但他无法抗拒敌人越来越具体的要求,尤其是关于指挥部位置和民兵骨干动向的情报。
“假指挥部……是俺……是俺最后确认的……”他抬起满是泪水和尘土的脸,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俺知道那是陷阱……可他们拿翠儿……拿翠儿的指头……逼俺……俺不是人啊……”
他再次重重地磕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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