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像一簇蘸饱了仇恨与悲愤的火把,将石匠铺残存的一丝犹豫与恐惧,彻底焚烧殆尽。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般的炽热。每一个民兵队员的眼睛都是红的,握着枪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乡亲们默默地将最后一点家当打包,搀扶着老人,抱着懵懂的孩子,在魏书记和妇女主任低沉而坚定的催促下,沉默而有序地沿着秘密小路,向后山更深处的避难所转移。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抱怨,只有一种与家园诀别的、令人心碎的静默。
祠堂指挥所里,油灯的光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血色。我、魏书记、赵虎、王栓柱,以及几位核心小队长围在地图前,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明日午时……屠村……”赵虎用他那只能活动的右手,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油灯一阵摇曳,“狗日的畜生!跟他们拼了!”
“拼,是肯定要拼的。”我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但不能按照他们划下的道来拼。他们想逼我们聚集在村里,等着他们来围剿,或者……等着更猛烈的炮火覆盖。”
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石匠铺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外移动,划过村外的山林、沟壑、废弃的矿洞。“我们要把战场,扩大到整个石匠铺外围!让他们找不到明确的目标,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化整为零,麻雀战,地雷战,冷枪战!”王栓柱接口道,眼神冷冽如刀,“他们不是要精准打击吗?我们就让他们处处挨打,寸步难行!”
详细的作战方案迅速制定。所有民兵,包括轻伤员,全部以两到三人为战斗小组,配备步枪、手榴弹和尽可能多的子弹,分散潜伏到村落外围预先选定的多个狙击点、伏击点和雷区。没有固定的防线,没有固守的阵地,只有无处不在的冷枪和神出鬼没的袭击。
指挥部撤销,只保留一个极其精简的通讯中枢,随魏书记和部分重伤员转移至最隐蔽的备用岩洞。我和王栓柱、赵虎(他坚持留下)则组成前敌指挥组,不固定位置,在各个战斗小组之间机动,随时掌握战局,发出指令。
“二蛋,”我看向一直紧跟着我的少年,“你跟魏书记去岩洞。”
“不!”二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哥,我要跟着你!我能打枪!我能跑!我不怕!”
看着他倔强的脸庞,想起他目睹小翠头颅时那剧烈的反应,我知道,将他送离战场,或许能保证他的安全,但也可能在他心里留下永远的阴影和遗憾。这场战争,已经剥夺了他太多的童真。
我沉默了片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你就是指挥组的通讯兵和警卫员!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
二蛋重重地点头,眼中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夜幕彻底降临,风雪似乎完全停了,但寒意却深入骨髓。石匠铺如同一个即将上演死亡戏剧的巨大舞台,灯光(篝火)被尽数熄灭,演员(民兵)们悄无声息地进入各自的“站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
我和王栓柱、赵虎、二蛋,以及两名警卫,潜伏在村口附近一处能俯瞰进村主道的半塌地窖里。这里相对隐蔽,又能观察到大部分外围战场。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但我几乎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远山的轮廓。
二蛋蜷缩在我身边,抱着他的马步枪,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但他努力控制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黑暗中,我能感受到他投射在我身上的、充满依赖和信任的目光。
“怕吗?”我低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怕。”二蛋老实承认,声音细微如蚊蚋,“但更怕……像小翠姐那样……”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在我心上。我伸出手,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小手,没有再多说什么。任何语言,在即将到来的残酷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后半夜,月亮偶尔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透出一点惨淡的光辉,给银装素裹的山林镀上一层诡异的死灰色。
“有动静!”负责监听的老兵压低声音报告,“东北方向,老鹰嘴那边,好像有金属摩擦声……很轻微……”
老鹰嘴!那里地势险要,可以俯瞰石匠铺全貌,是设置观察所和炮兵前进观察员的绝佳位置!敌人果然要占据制高点!
“通知老鹰嘴附近的第三、五小组,放他们上去,等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要恋战,打了就跑!”我立刻通过临时架设的有线电话(连接部分关键潜伏点)下达指令。
命令刚传出没多久,老鹰嘴方向就传来了几声突兀的枪响和爆炸声!战斗打响了!但很快,枪声就稀疏下去,变成了零星的、充满警惕的对射。显然,我们的突袭起到了一定效果,但敌人也迅速稳住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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