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那句嘶哑的“怎么合作”，如同在冰冷的房间里投下了一颗烧红的炭块，瞬间改变了气氛。昏黄的灯光下，吴先生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似乎也因为这主动的询问而生动了一丝。他依旧没有坐下，只是稍稍调整了站姿，更像一个准备开始正式谈判的使者，而非深夜的不速之客。
“主管是爽快人。”吴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微加快，带着一种将实质性内容娓娓道来的节奏，“尤金领主向来欣赏实干家。所以，我们也不绕弯子。黑钢镇看重的，是铁锈镇……或者说，是主管您所代表的那部分铁锈镇，真正的核心价值。”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巴顿的反应。巴顿依旧靠在墙上，双臂抱胸，但身体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紧绷得如同铁板。
“价值？”巴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自嘲，“我这里的价值，不就是一堆老掉牙的机器和快要被淘汰的技术吗？”
“恰恰相反。”吴先生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尤金领主认为，在‘异界贸易’带来短期繁荣的背后，铁锈镇正面临巨大的隐患——产业空心化，技术依赖，以及……内部权力的失衡与撕裂。”
这几个词像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巴顿心中那层模糊的不安。产业空心化？技术依赖？权力撕裂？他隐约有感觉，但从未如此清晰地从外人口中听到。
“异界的火髓矿石固然是强大的能源，”吴先生继续道，“但能源不能直接变成零件，不能直接维修机器，更不能直接决定一座工业城市究竟该生产什么，如何生产。铁锈镇现在的狂欢，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旦异界供应出现波动，或者……那些原始部落的‘友谊’发生变化，脆弱的繁荣瞬间就会崩塌。”
他向前走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而黑钢镇，拥有完整且不断优化的重工业体系，从采矿、冶炼到精密加工，链条齐全。我们缺的，不是能源，也不是蛮力，而是一些关键的、让整个体系更高效、更坚韧的‘技术诀窍’和‘管理经验’。尤其是在……应对长期资源匮乏条件下，维持生产系统极限运转的宝贵经验。这一点，放眼整个废墟荒原，无人能出您其右，巴顿主管。”
巴顿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对方不是在奉承，而是直指核心。他巴顿最得意的，也确实是在最黑暗的年代，用最低的能耗和物料，像变魔术一样让那些老机器持续产出，维持着铁锈镇最基本的工业心跳。这套在极端压力下磨炼出来的“生存智慧”，是数据板上没有的，也是那些围着新矿石打转的技术员们不屑一顾的“土办法”。
“尤金领主 envision（设想）的，并非简单的挖角或背叛，”吴先生话锋一转，用上了一个略显文绉绉的词，显得格调更高，“他看到的，是两大工业重镇‘强强联合’的未来。铁锈镇拥有前沿的异界能源渠道和探索经验；黑钢镇拥有扎实的本土工业基础和稳定的生产环境。如果能够实现某种程度的‘技术共享’与‘市场整合’……”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仿佛在描绘一幅蓝图：“我们可以共同制定区域性的工业标准，优化资源配置，避免恶性竞争。铁锈镇可以专注于高附加值的异界资源开发和尖端技术应用；黑钢镇则凭借强大的产能和稳定性，成为最可靠的后方基地和产品输出端。两家联手，足以主导整个东部废墟荒原的经济秩序，将其他散兵游勇般的小聚落彻底边缘化。届时，我们需要的任何资源，无论是本土的还是异界的，都将以更有利的条件流向我们。”
吴先生的目光灼灼，看向巴顿：“而在这样的新秩序中，像您这样精通传统工业运转、又对铁锈镇内部了如指掌的‘关键节点’人物，地位将不再是某个部门的‘主管’。您将成为连接两大体系、协调生产资源、甚至影响决策方向的‘技术总顾问’或‘联合生产协调官’。您所珍视的‘根基’的价值，将在更大的舞台上得到十倍、百倍的体现和回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直白的抨击都更有力。
巴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联合？整合？主导区域经济？技术总顾问？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太宏大，太遥远，但吴先生描绘的画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力。那不再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憋屈，而是站在更高处，执掌更庞大力量的远景。对方没有一句让他“背叛”，反而处处在说“为了更大的利益”，“发挥更大的价值”。
“技术共享……具体指什么？”巴顿喉咙发干，追问道，他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吴先生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轻薄的数据板（样式比铁锈镇的先进不少），点亮屏幕，上面显示着几条清晰的条目。
“比如，铁锈镇在极端条件下设备维护与延寿的完整工艺流程数据库；比如，你们那套复杂的、基于最低能耗的多品种小批量生产调度算法；再比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巴顿一眼，“你们与那个‘烬石部落’打交道时，获得的关于当地材料特性、环境数据以及……非人类文明行为模式的一手资料。这些，对于黑钢镇优化自身生产、乃至未来可能进行的‘对外拓展’，都极具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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