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贡院深处,主考官袁炜与副主考李春芳几乎同时,自胸臆间长长舒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
“呼……”
紧接着,十八房同考官们,亦如释重负般,此起彼伏的呼气声在静室中低低回荡。
“呼……呼……”
自月前被钦点为本次考官以后,便被隔绝于外,杜绝了任何与外界接触的可能,终日枯坐,唯有经史典籍与彼此的眉眼相对。
这长达二十日的锁院煎熬,终于随着这声响终于可以从深处的屋子里走出来活动活动了。
虽然接下来仍需在贡院之内困守近半月,直至阅卷完毕、金榜题名,但至少,能走出这间憋闷的屋子。
去呼吸一下不同分区的空气,感受一下数千士子奋笔疾书的紧张氛围,享受一番身为主考官的威严与未来座师的荣耀。
袁炜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
终于,不用在看李春芳那张清高自许的状元臭脸了,整整二十日,袁炜早已是看李春芳腻烦到了极点。
而李春芳又何尝不是对着袁炜那因得宠而日渐骄矜,一副阁老自居的做派深感不耐!
二十日,两人同处一室,却是相看两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李春芳看来,如今的内阁,于国计民生并无大建树,大明首辅之位,合该由他这等通晓实务、心怀天下的干才来担当!
自嘉靖二十六年中状元,如今已有十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李春芳终于从考生成长到今日的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副考官,同年那批张太岳那家伙还在裕王府当侍读,更别说他人。
李春芳心中是有傲气的!
心中盘算着:此番若能多取几个才识俱佳的年轻门生,好好栽培一番,待到他日自己执掌权柄、定要让大明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再看如今,堂堂大明王朝,连百官俸禄都发不出来,李春芳心中鄙夷,只是不说而已!
此番虽是副主考,但由他取中的士子,按例也皆算其门生。
天地君亲师,这座师之名,便是一张无形而牢固的关系网。
待他日阁老更迭,若能更进一步,这些门生故吏便是施政时最坚定的臂助。
李春芳胸中自有沟壑,抱负岂是终日吟风弄月、歌功颂德可比?
给嘉靖道长写青词,那只是无奈之举!
李春芳瞥了一眼身旁志得意满的袁炜,心中不免嗤笑:
袁炜这等幸进之臣靠谄媚青词上位者,岂知治国平天下的真谛?不过是陛下修道之余的点缀罢了,用小严郎中的家乡话来说就是辣鸡一枚!
李春芳又是呼出胸中一口气,二十天不见吴承恩这位老朋友了,此番出去定要找老朋友好好吐槽吐槽袁炜这个老东西,也不知他那新版的《西游记》修订得如何了,那华阳洞天主人的署名,不知可曾给自己安上了。
……
袁炜整了整身上象征内阁大学士身份的绯袍,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十八位同考官:
“子实(李春芳字),诸位同僚,按惯例,你我当亲临考场,巡视督察,一则严肃考纪,震慑宵小;二则鼓舞外帘官、胥吏兵丁,接下来这九日,乃为国抡才之关键,不容半分懈怠。”
李春芳微微颔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袁炜自是察觉不到。
“袁阁老所言甚是,科场重地,关乎国本,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我等谨遵袁阁老、李大人之命!”
十八房同考官齐声应和。
袁炜很享受这袁阁老的称谓,沉迷之中无法自拔,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色,当先迈步而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里层的重重院落,前往外帘官们聚集的明伦堂。
明伦堂内,以礼部郎中张志宪为首的外帘官员早已得到通传,肃立等候。
严邵庆亦站在人群中,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应对还剩下的九日禁闭。
眼下,其他都好,就是一想着要十日都不能沐浴了,难受至极!
“下官等参见袁阁老、李大人,诸位考官大人!”
见袁炜等人到来,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袁炜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在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强调科场纪律、朝廷法度,要求各位外帘官务必恪尽职守,保障会试顺利进行云云后。
袁炜的目光忽然在人群中一顿,落在了那个身高在众人之间略显矮小却站得笔直的少年身上。
严邵庆?这死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袁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于这个严家小子,袁炜心情颇为复杂。
死小子年纪轻轻,却已简在帝心,圣眷之隆,有时连他这个新晋阁老都暗自心惊。
最近折腾出的那些动静什么神泥、什么以商养工,以工代赈,虽被清流诟病为与民争利,却实打实地为朝廷解决了大麻烦。
连陛下都数次在西苑之中随口提及,语气中不乏赞赏。
袁炜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和警惕之感涌上来。
这死小子,手伸得这么长,连科考事务都想插一脚?难道是严嵩那老狐狸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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