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清晨,天才蒙蒙亮,贡院之内已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昨夜,对于贡院内的绝大多数考生都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天不亮便已起身,借着微光洗漱、生火、熬粥,试图用忙碌压下心底的紧张。
当然,也不乏心宽之人,此刻仍蜷在狭窄的板铺上,鼾声轻微。
与考生们的紧张不同, 严邵庆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沉。昨日初掌提调,既要应付袁炜那老狐狸的刁难,又是在臭号区被熏得七荤八素,早已身心俱疲。
不过让严邵庆意外的是,置身于贡院近七千人的环境中,夜间竟能如此肃静, 古人的自我约束能力着实令人惊叹。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陆彩拍门来喊用午饭,严邵庆才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爬起来。
妹夫,你这心可真够宽的,外面六千士子奋笔疾书,你倒高卧不起?
严邵庆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回嘴:
彩哥,你是不知道那臭号边上什么味儿,简直跟泡在化粪池里没两样!身心俱疲啊!
匆匆用过午饭,严邵庆强打精神,前往考场巡视。今日是会试首场正日,至关重要。
按惯例,首场考《四书》义三道,乃重中之重,往往决定士子能否被考官青睐。
在会试这九天里,考生须在第一场三天内完成三篇八股文及一首试帖诗,第二场四篇八股文,第三场五篇策论。 平均下来,一个考生需撰写十几篇文章,而场内近六千考生, 产生的试卷量极为庞大。
正因如此,考官阅卷压力巨大, 而第一场的八股文就显得尤为重要,尤其是首篇,堪称重中之重,它决定了考官是否有兴趣继续审阅这位考生后面的文章。
这一点严邵庆深有体会。当年就是用屎盆子镶金边的招数,只要开头结尾写得好,中间即便全是空洞的废话,也往往能在语文老师那里蒙混过关,取得的分数还不错。
严邵庆心下好奇,不知袁炜那个专精青词的马屁精,此番会出什么题目来难为这些天下英才。严邵庆朝着考区边缘而去,目光扫过附近几名考生的试卷,首道《四书》题的墨迹赫然映入眼帘。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严邵庆在心中细细回忆起来,此题出自《论语·八佾》,表面是论述射箭之礼,实则暗含君子之争的深意。
题目要求考生阐述君子谦逊不争的美德,但核心关键,却落在必也射乎和其争也君子上——君子并非不争,而是要以合乎礼法、光明磊落的方式去竞争。
严邵庆虽非正途科举出身,但在国子监也潜心学习过一段时间。或许是魂穿的缘故,记忆力远超常人,在藏书阁曾狠狠恶补过经典典籍。
加之拥有前世的见识,对经义自有另一番理解。
平心而论,袁炜出此题,倒不算离谱,只是想在众多精英中写出新意与深度的八股文,实在艰难。
到了会试这一关,考官出的题目大多四平八稳,很少像乡试、府试那样出截搭题。
不仅现在,古人同样盛行押题猜题,应试教育早已有之。考生们不仅考前疯狂刷题,更是绞尽脑汁研究考官的文风偏好,甚至对其私生活细节哪怕是夜里与哪房小妾歇息,考生都分析得头头是道,言之凿凿。
因此,考官们为防宿构,便变着花样出题,催生了截搭题这一形式。
简单的来说,截搭题就是截取经文中长短不一的句子进行搭配有长搭、短搭之分,也有组合上下句间本无内在联系的无情搭与有情搭。
更有的考官,从不同章节截取内容强行组合。
这类题目往往生硬晦涩,上下句之间毫无逻辑关联,考生必须生拉硬拽,建立起合乎逻辑的联系,并从中阐发孔孟之道。
这不仅考验记忆力,更挑战想象力和逻辑推理能力。
当然除了截搭题,还有更为刁钻的短字题。
最有意思的是某位考官,直接以“子曰”两字为题,要求考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篇八股文。
那位历史留名的考生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可想而知,能闯入会试的举人,无不是从县试、府试、乡试层层厮杀出来的精英。
面对袁炜所出之题,这种难度他们只是略感惊讶而已。
但往往最简单的题目,对精英而言反而最难。 因为大家都是功底扎实,水准相近,面对这种人人皆能下笔的题目,想要写出四平八稳的文章不难,但若想在海量试卷中脱颖而出,让考官眼前一亮,则难上加难。
即便考前侥幸押中题目也无济于事,这类题目的范文早已被写烂,考官看得多了,难免审美疲劳。
想到这里,严邵庆不禁庆幸自己是个特招生。 也暗自思忖,就算自己看得懂题目,真让自己提笔写一篇合格的八股文,恐怕也跟解答数学压轴题一样,题目是看懂了,但最终也只能写个解字……
严邵庆摇了摇头,在考场核心区巡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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