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簿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秋日的暖阳里。
院外围观的村民噤若寒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知娴身上——一个寡妇,供儿子读书,这钱从哪儿来?若是说不清楚,盗取祖产的罪名还没洗清,又添了“钱财来路不明”的嫌疑。
苏知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和委屈:“主簿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民妇供儿子读书的钱,每一文都是辛苦赚来的干净钱,怎会不干净?”
她不等张主簿开口,便转向院外围观的村民,声音清朗:
“各位乡亲都知道,这两个月来,民妇起早贪黑做凉皮、熬辣油、做豆腐,天香楼的王掌柜可以作证,每日的货款都是现银结清。这些钱,民妇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攒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供孩子们读书识字,不做睁眼瞎!”
她说着,眼圈微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民妇的丈夫早逝,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几个孩子。他说,咱们庄稼人苦了一辈子,不能让孩子也苦一辈子。读书明理,将来才能堂堂正正做人……民妇不过是完成亡夫的遗愿,怎么就成了‘钱不干净’?”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抬出了早逝的苏老二。围观的村民中,不少人想起苏老二当年的为人,又想到苏知娴这些日子的辛苦,神色都缓和了。
张主簿捻着胡须,眼神闪烁。他收了苏老三的银子,本是要来施压的,没想到这妇人如此难缠。他瞥了眼身旁的苏老三,苏老三赶紧上前,低声说:“主簿大人,她巧言令色……”
“够了。”张主簿摆摆手,重新看向苏知娴,“你说钱是正经赚的,可有凭证?”
“有。”苏知娴立刻道,“民妇每日的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进项出项,一笔不差。大人若不信,可以查账。”
她说着,对明远使了个眼色。明远会意,转身进屋,很快捧着那本账本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张主簿。
账本是用旧账本纸钉的,纸张粗糙,但字迹工整清晰。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写得明明白白:某月某日,卖凉皮收入多少;某月某日,买面粉支出多少;某月某日,天香楼结货款多少……
张主簿翻了几页,越看越心惊。这账记得比县衙的税册还清楚!条目分明,数字准确,连每笔买卖的零头都记着。他虽收了苏老三的钱,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对做事认真的人天然有几分好感。
“这账……是你记的?”他看向明远。
明远躬身:“回大人,是学生记的。”
“学生?”张主簿挑眉。
“今日刚拜在林夫子门下。”明远不卑不亢,“学生自知年纪大了,启蒙已晚,但定当刻苦用功,不负娘亲辛苦供读之恩。”
张主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倒是个有志气的。”他将账本递还给明远,“账记得不错。”
这话一出,苏老三的脸色变了:“主簿大人,这账本可以做假……”
“苏秀才。”张主簿打断他,语气冷淡了些,“官府办案,讲究证据。你说苏氏盗取祖产,证据何在?你说她钱财不干净,证据何在?”
苏老三噎住了。
张主簿站起身,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就到这里。苏氏,你好生做生意,好生供儿子读书。至于祖产一事……”他瞥了眼苏老三,“拿不出实证,就别再提了。”
他说完,带着衙役转身就走。经过苏老三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句:“苏秀才,好自为之。”
苏老三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只是走时看苏老三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明远还抱着那摞书,手指紧紧攥着书脊。其他三个孩子站在母亲身后,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苏知娴看着苏老三,缓缓开口:“三叔,还要查吗?”
苏老三盯着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得意太早。”
说完,他也转身走了。背影在秋日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狼狈。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苏知娴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娘……”明远上前扶住她。
“没事。”苏知娴直起身,看向孩子们,“都吓着了吧?不怕,娘在。”
她走到灶台边,开始准备晚饭。动作依然有条不紊,但比平日快了几分——她想用忙碌驱散孩子们心里的恐惧。
晚饭做的是栗子炖鸡的后续。中午剩下的半锅汤重新加热,又加了些新挖的野山药和几朵蘑菇。主食是杂粮饼,用新磨的栗子粉和面,烙得两面金黄,带着栗子特有的甜香。
“吃饭。”苏知娴给每个孩子盛了满满一碗。
热腾腾的饭菜下肚,孩子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明轩啃着鸡腿,含糊地说:“娘,那个张主簿……好像也没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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