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寅时三刻(凌晨四点),悦来客栈已灯火通明。
明远和同窗们早已穿戴整齐,青色襕衫浆洗得笔挺,方巾戴得端正。考篮摆在脚边,里面笔墨纸砚、吃食清水一应俱全。林夫子一个个检查过去,像将军检阅士兵。
“赵文清,你的墨锭备足了?”
“备足了,夫子。”
“钱仲,薄荷油带了吗?”
“带了带了。”
轮到明远时,林夫子看了眼他的考篮,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参片,含一片能提神。关键时刻用。”
“谢夫子。”明远郑重接过。
苏知娴带着孩子们下楼时,大堂里已挤满了人。不止他们一家,客栈里其他考生和家属也都起来了。紧张的气氛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每个人心头。
厨房里,苏语棠(小草)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她在煮姜茶。老姜切片,红枣去核,加红糖,大火煮开转小火。辛辣的姜香混着枣甜,在清冷的凌晨格外醒神。
“每人喝一碗,暖暖身子。”她端出热气腾腾的姜茶。
明远接过碗,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掌心。他小口喝着,热流从喉间一直暖到胃里。抬头看娘和弟妹们,大家都眼巴巴望着他,想说什么又怕打扰。
“哥,你一定行!”明轩终于憋出一句。
“嗯。”明远微笑,摸摸他的头。
静姝递过来一个绣着青竹的笔袋——是她连夜赶出来的。“哥,用这个装笔。”
笔袋针脚细密,青竹挺秀。明远接过,放进考篮。
卯时初(早上五点),该出发了。贡院辰时初刻(早上七点)点名,但得提前去排队。一行人出了客栈,发现街上已有不少提着灯笼赶考的人流,像一条沉默的星河,向着贡院方向流淌。
天还是黑的,只有沿街店铺门口挂的灯笼提供些许光亮。脚步声、车轮声、偶尔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没人高声说话,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苏知娴紧跟在明远身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想起现代高考时,自己进考场,也是这样的心情。
贡院门口已聚集了数百人。灯笼火把将那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衙役们维持着秩序,高声吆喝:“排队!按考引顺序排!”
考生们自觉排成长队。家属们被拦在外围,只能踮脚张望。
明远站在队伍中段,前后都是陌生面孔。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低声诵经,有人紧张得手抖。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考篮。
“明远。”林夫子在队伍外叫他。
明远转头。
“记住,”林夫子声音不大,但清晰,“破题要稳,行文要畅,收尾要利。平常心。”
“学生谨记。”
苏知娴终于挤到前面,隔着人墙喊:“明远!别紧张!娘在这儿等你!”
明远重重点头。
辰时到,贡院大门轰然打开。衙役开始点名:“甲字一号,王德福!”
“在!”
“甲字二号,李茂才!”
“在!”
点名声此起彼伏。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考生提着考篮上前,验明正身,搜检,然后踏入那扇黑漆大门。
队伍一点点缩短。明轩紧张地抓着苏语棠的袖子:“姐,快到哥了……”
“甲字四十七,苏明远!”
“在!”
明远应声上前,递上考引。衙役核对画像,又仔细检查考篮——笔、墨、纸、砚、吃食、清水,每样都翻看。看到那幅画卷时,衙役皱眉:“这是什么?”
“家妹所绘山水,学生带着静心用。”
衙役展开看了眼,没说什么。搜身时摸到参片瓶和桃木符,也放行了。
“进去吧。”
明远提起考篮,迈过门槛。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娘站在人群最前面,使劲朝他挥手;明轩跳着脚;静姝踮着脚尖;小草……小草在啃芝麻糖。
他笑了,转身,身影消失在门内。
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苏知娴站在原地,许久没动。直到明轩拉她的袖子:“娘,哥进去了。”
“嗯,进去了。”她喃喃道。
林夫子走过来:“苏娘子,咱们找个地方等吧。考试要一天,辰时进,酉时出。”
他们回到客栈,但谁也坐不住。苏知娴索性带着孩子们去贡院附近转悠——那里已有不少家属在等候,有人搭了简易棚子,有人干脆席地而坐。
天气阴冷,北风刮得人脸生疼。苏语棠在附近找了个茶摊,租了张桌子和几条长凳,又买了热茶和炭盆。
“娘,坐这儿等,暖和些。”
一家人围坐在炭盆边,热茶氤氲着白汽。周围渐渐聚了更多等候的人,低声交谈着。
“我家那孩子,第三次考了……”一个老妇人抹眼泪,“这次再不中,可怎么办?”
“我儿子昨晚一宿没睡,今早脸都是白的。”另一个中年汉子叹气。
苏知娴默默听着,心里更揪紧了。她看向贡院高墙——那里面,她的儿子正在奋笔疾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