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立夏,府城的日头渐渐有了热力。
苏记后院里,苏语棠正对着几口大缸忙活。缸里泡着浅褐色的冰粉籽,她双手浸在凉水里,反复揉搓着纱布袋。黏滑的汁液从指缝流出,滴入缸中,渐渐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冻状。
“小草姐姐,这真能变成凉粉?”虎子扒着缸沿,好奇地探头看。
“能,加点石灰水就行。”苏语棠甩甩手上的水,“等凝固了,划成小块,浇上红糖水、山楂碎、花生末……夏天吃最解暑。”
另一口锅里,米浆正慢慢倒入漏勺。细密的米线从孔洞中漏出,落入凉水盆里,瞬间凝固成小蝌蚪状的“凉虾”,白白胖胖,随着水波晃动。
陈秋娘在旁学着,小声嘀咕:“这法子真巧。寻常人家只会做凉糕,哪想得到米浆还能这么弄。”
“巧思才能留住客嘛。”苏语棠尝了口凉虾,满意地点头,“Q弹爽滑,不错。秋娘,明日开始,每天做一桶冰粉、一桶凉虾,摆在店门口卖。”
前店里,苏知娴正和王掌柜带来的房东谈租约。隔壁空铺面比苏记现在这间略小,但有个临街的小阁楼,正好可以改造成雅座。
“年租二十两,不能再低了。”房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这地段,您打听打听,都是这个价。”
苏知娴心里算着账:二十两租金,加上装修、添置桌椅茶具,至少得三十两。但若茶室开起来,不仅能卖点心茶水,还能展示静姝的画作,长远来看值得。
“成。”她点头,“不过得签三年约,租金每年一付。”
“爽快!”房东眉开眼笑。
签了契,送走房东,苏知娴站在空铺面里规划。临街做柜台,卖点心和凉饮;阁楼摆四张茶桌,墙上挂画;后院的小天井可以种几株翠竹,摆石桌石凳……
“娘,茶室叫啥名好?”苏语棠端着试做的冰粉过来。
苏知娴接过碗。冰粉晶莹剔透,浇了深红的红糖水,撒着金色的桂花,看着就清凉。她尝了一口,清甜爽滑,桂花的香气在舌尖化开。
“嗯,这个夏天肯定好卖。”她放下碗,想了想,“茶室的名字……叫‘观止堂’如何?‘叹为观止’,既是夸点心,也是夸画。”
“观止堂……好!”苏语棠眼睛一亮,“雅致又不酸腐。”
与此同时,青石镇西头的韩家小院里,正传来整齐的呼喝声。
“哈!”
“嘿!”
八个七八岁的孩子排成两排,正在扎马步。明轩站在最前面,小脸绷得紧紧的,背挺得笔直——他现在是韩师傅正式收的“开山大弟子”,大师兄。
韩师傅背着手在队列间踱步,时不时纠正姿势:“腰沉下去!对,想象自己坐在板凳上!”
这些孩子都是镇上的百姓家送来的。有想让孩子强身健体的,有羡慕明轩那日“英雄救美”事迹的,也有单纯觉得学武能防身的。韩师傅本来没打算收徒,可架不住街坊热情,索性开了个小小的“武术班”,每月收五十文,教些基本功。
“今日就到这里。”一炷香后,韩师傅发话,“明日卯时三刻,继续。”
孩子们一哄而散,个个满头大汗却兴致勃勃。明轩留下来收拾器械——几根木棍,几个沙袋。
“累不累?”韩师傅问他。
“不累!”明轩抹了把汗,“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学拳法?”
韩师傅板着脸,眼里却有笑意,“先练好基本功,基本功不牢,学什么都是花架子。”
正说着,冯府的丫鬟来了,手里提着食盒:“韩师傅,明轩少爷,静姝小姐让送来的点心。”
食盒里是静姝新画的“练武图”小样——几个小人扎马步、挥拳、踢腿,虽然简单,却动态十足。还有一碟新做的绿豆糕,清凉解暑。
明轩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眼睛弯成月牙:“静姝做的越来越好吃了。”
冯府里,静姝正在尝试新的题材。
书房的长案上铺着大幅宣纸,她画的不是花鸟山水,而是“百工图”——铁匠打铁、木匠刨木、篾匠编筐、陶匠拉坯……每个人物的动作、工具、神态,都经过仔细观察。
冯老太爷坐在一旁,偶尔指点:“铁匠的胳膊要更粗壮,那是常年抡锤练出来的。篾匠的手指要更灵活……”
静姝点头,擦掉重画。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反复斟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冯小姐端着莲子羹进来,见状心疼:“静姝,歇会儿吧。你这都画了一上午了。”
“就快好了。”静姝盯着画纸,“冯姐姐,你说……这些人一辈子做同一件事,会不会腻?”
冯小姐愣了愣:“或许不会。我祖父说,匠人手里出活儿的时候,心里是静的,是欢喜的。”
静姝若有所思。她想起市集上王糖匠画糖时的专注,想起田间老农扶犁时的沉稳。手中的笔似乎更稳了些。
四月底,观止堂的装修完成了。
月白墙,朱红柱,青竹帘。一楼柜台后摆着透明的琉璃缸,里面是晶莹的冰粉和游动般的凉虾。阁楼茶室四面墙上,错落挂着静姝的六幅小品:《市集百态》拓印本居中,两侧是《春耕图》《练武图》《百工图》系列,还有两幅空着,留给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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