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头毒辣,府城的石板路蒸腾着热浪。
观止堂门口的琉璃缸前排起了长队。晶莹的冰粉浇上红糖水、山楂碎、花生末,再撒点桂花,一碗下去,暑气全消。凉虾更是供不应求——白白胖胖的“小蝌蚪”在红糖水里游动,孩子们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东家,又卖空了!”陈秋娘擦着汗从柜台后探出头,“今日做的三桶冰粉、两桶凉虾,午时刚过就没了。”
苏语棠在后院盯着几口新添的大缸发愁。冰粉籽要提前泡,石灰水比例要精确,凉虾的米浆稠度更是关键——稀了不成形,稠了漏不下去。扩大产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处处是门道。
“得雇人。”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秋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苏知娴正在柜台后算账。观止堂开业一个月,茶室收入稳定,冰粉凉虾成了新的利润点,加上府衙的固定订单、文人雅士的消费……刨去成本,净利竟有二十五两。
“雇人是一定的。”她合上账本,“但不能随便雇。冰粉凉虾做法简单,可配方比例是秘方,得找信得过的。”
正说着,李壮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东家,我打听过了。小食巷尾的刘寡妇,手脚麻利,人品也端正。她丈夫去年病逝,留下两个半大孩子,日子艰难。就是……她婆婆瘫在床上,她得时常回去照应。”
“那就请她。”苏知娴当即决定,“工钱按市价,允许她每日午时回家一趟。但有个条件——配方不能外传,得签契约。”
事情定下,苏语棠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试做新口味——她想着,光有红糖味不够,得开发些果味的。正捣鼓着野莓酱,虎子忽然跑进来,小脸兴奋:“小草姐姐!有、有人找静姝姐姐!”
来的是府城木匠行会的会长,姓鲁,五十来岁,一双粗粝的大手关节突出。他是看了静姝的《百工图》系列,专程找来的。
“苏夫人,”鲁会长说话直爽,“令嫒那幅木匠图,画得传神!锯子怎么拿,刨子怎么推,连木屑飞溅的劲儿都画出来了!我们行会想请她……画一套《木工图谱》,给学徒们当教材。”
苏知娴愣了:“图谱?”
“对!”鲁会长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册子,纸张泛黄,上面画着些粗糙的图示,“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画得不准,学徒看了常出错。令嫒的画既精准又有神,若能画一套新图谱,那可是功德无量!”
这是静姝的画第一次有了实用价值。苏知娴谨慎道:“小女才八岁,怕是担不起这样的大任……”
“不妨事!我们出老师傅指导,她只管画。”鲁会长诚恳道,“润笔费……行会出二十两,您看如何?”
二十两!抵得上观止堂一个月的净利了。
苏知娴没有立刻答应,只说等问过静姝和冯老太爷的意见再回复。送走鲁会长,她站在《百工图》前,看着画上那些专注的匠人,心里感慨万千。
女儿的画,不仅被文人欣赏,更被匠人认可了。
消息传到青石镇,静姝正在画一幅《夏雨图》——是冯老太爷布置的功课,要她观察雨前、雨中、雨后的一切变化。
听说木匠行会的请求,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娘答应了?”
“娘让你自己决定。”苏知娴在信里写道,“这是大事,不急。你若想画,冯老太爷会帮你把关;若觉得压力大,咱们就婉拒。”
静姝咬着笔杆想了半天,对冯老太爷说:“老师,我想试试。”
“为何?”老人问。
“画市集时,我画的是‘他们做什么’;画百工时,我画的是‘他们怎么做’。”静姝认真道,“若画图谱……我想画‘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如刨子为什么要这么推,锯子为什么要斜着下——把这些道理画明白了,学徒才真能学会。”
冯老太爷抚须微笑:“善。那便试试。”
静姝开始跟着木匠行会派来的老师傅学基础。她不是要学做木工,而是要理解每个动作的原理。老师傅起初觉得小孩胡闹,可见她问得仔细、画得认真,也渐渐上了心。
“这儿,刨子得顺着木纹走,不然会戗茬。”老师傅示范。
静姝盯着他的手,又盯着木头的纹理,在纸上飞快勾勒。
一切似乎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五月廿三。
那日清晨天色就阴沉得可怕。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苏语棠直觉不对,让李壮多备些油布,把后院晒着的冰粉籽、米粉都收进屋。
午时刚过,第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砸下来,顷刻间变成瓢泼暴雨。
小食巷的地势略低,雨水很快漫过青石板,往各家铺子里灌。苏记和观止堂门前,李壮带着临时雇的两个伙计拼命用沙袋堵门,可雨水还是从门缝渗进来。
“后院!后院进水了!”陈秋娘惊呼。
苏语棠冲进后院。雨水已淹过脚踝,泡着冰粉籽的几口大缸危在旦夕。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去推缸——那缸少说有两百斤,寻常汉子都要两三人才能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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