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铜灯被风雪压得“嗡嗡”作响。
我们七人刚踏上丹陛，殿门却从里推开——
“本宫等得够久了。”
声音不扬，却叫风雪一瞬噤声。
绛纱灯挑处，皇后着正红缂金鸾袍，风帽十二旒翠玉乱颤，像一帘碎春雨。
她左手提灯，右手牵一人——永明，脖颈勒痕紫得发黑，却站得笔直。
云儿屈膝：“皇额娘。”
小燕子直接跪滑半步，颤声喊：“……娘？”
皇后没有应。
她抬眼，先扫云儿怀里的玉玺，再扫永明满手血，最后目光落在小燕子脸上——
那一眼，像把女儿从头看到尾，确认没少一根骨头，才开口：
“起来，雪地凉。”
小燕子没动。
皇后叹了口气，亲自俯身，两臂一托，把小燕子提溜起来，顺手拍掉她膝上的雪沫，动作轻得像拍一只刚偷跑回家的猫。
“哭什么？”她低声道，“本宫还没死。”
永明在阶下颤声：“儿子……来迟。”
皇后看他，目光平静：“不迟，正好来收尸。”
说着，她把永明往前一推，“你弟弟的命，佟佳氏留了一半给你。”
永明踉跄半步，被永琏一把抱住。
兄弟二人额头相抵，血与雪糊在一起，谁也分不清是谁的泪。
皇后不再理会，转身，灯焰随她动作一荡，照出殿内景象——
御榻垂帐，太医跪了一地，金盆里血水未倒，白绫上溅着咳出的星点朱砂。
皇帝昏迷，唇色乌青，明显中毒。
云儿抱玺上前：“皇额娘，佟佳氏谋逆，玉玺在此，请下懿旨——”
“旨已拟好。”
皇后抬手，晓慧立即递上一卷黄绫，墨迹未干，尾端盖着凤印，鲜红如新伤。
云儿展开，寥寥数行：
佟佳氏废为庶人，即刻押北五所，赐白绫。
其党羽内侍十人，就地杖杀，不必复命。
皇上身染沉疴，由固伦长公主曦元监国，皇后辅政，直至龙体康泰。
永明、永琏，皆为本宫所出，即日起，永琏封和硕亲王，永明封太子，入主东宫。
云儿怔住——
“皇太女”三字，她竟只字未提，直接让小燕子“监国”，却把太子名分给了永明。
小燕子也懵了：“娘，那姐姐她——”
皇后淡声：“云儿是和硕公主，你是固伦长公主，兼任监国名正言顺；永明是嫡子，储位天经地义。
姐妹兄弟，各安其位，谁再敢说一句‘禅位’，就割了谁的舌头。”
说完，她抬手，啪一声，将玉玺重重扣在殿前金炉盖。
“咔啦”脆响，玉角崩飞，受命之宝缺了一角，血一样的玉髓涌出来。
皇后高举残玺，声音清越如凤唳：
“玉玺已损，新玺即刻重铸！
以佟佳氏之血为印泥，以谋逆之罪为铭文！”
远处火把长龙齐刷刷跪倒。
阶下，佟佳氏被两名嬷嬷拖来，发髻散乱，嘴里塞白绫，像离水红鲤。
皇后俯身，用只有我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妹妹，当年你害我早产，让接生嬷嬷掐死小燕子，再把孩子换成永琏，好让永琏占一个‘长子’名分。
你没想到那嬷嬷心软，把孩子扔进御沟，却被令妃捡了去。
你更没想到——”
她指了指云儿，又指了指小燕子，“她们都活着，还长得这么像本宫。”
佟佳氏瞳孔缩成针尖，拼命扭动。
皇后直起身，接过晓慧递来的绣鞋，鞋底“笃”一声踩灭烟杆里最后一点火星。
“拖下去。”
内侍拖人远去。
风雪忽停，纸灰从史馆方向飘来，落在皇后肩头，像一场迟到的封诰。
她拂去纸灰，转身，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天亮之前，把养心殿的门关死。
太医留三个，其余去偏殿写脉案；永明、永琏，去东宫换太子衮服；曦儿——”
她顿了顿，把残缺的玉玺重新塞进我手里，掌心合拢，血与血黏在一起。
“你去奉先殿，告诉列祖列宗——
大清的下一页，由长公主开篇。”
她牵起小燕子，一并踏入殿门。
殿门合拢，风雪被关在门外，像关住一场旧梦。
我抬头，望见东方既白，雪色与曦光交织，像一张偌大的空白圣旨。
而玉玺缺口处，正嵌着第一线晨光——
那里，恰好能刻下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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