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年岁大了,精气神不足,早已不再行法。
可这次,为了我,她说得“再搬一回杆子”。
仪式就在西屋进行。
姥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她在屋子中央摆上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摆上三碗清水,五谷杂粮,还有一叠黄裱纸。
屋里没开灯,只点了三根粗长的供香。
青烟笔直上升,然后在屋顶慢慢散开,形成一片烟云。
姥姥让我面朝北跪在香案前,她自己则盘腿坐在方桌前,闭上眼睛,双手平放在膝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那词调很古怪,忽高忽低,似唱非唱,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念着念着,姥姥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越晃幅度越大。
供香的烟气也不在向上飘,而是开始缠绕在她周身。
突然,她浑身一个剧烈的哆嗦,像是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她的头颅猛地向上一仰,再低下来时,那双总是温和慈祥的眼睛,陡然睁得极大,眼神完全变了,变得锐利、灵动,甚至带着一丝野性的光芒,飞快地扫视着屋子。
她的背也挺直了,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既威严又诡异。
“嗯!”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叹息,声音比姥姥平时尖细不少,“这屋里,有个小的,委屈啊!”
我知道,仪式开始了。
“仙家”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墙角那个被我重新放回箱子上!
“吱吱……”
“姥姥”的嘴里发出类似小动物叫的声音,又很快转成人言,语速极快……
“戊寅年,庚申月,丙午日,子时生。”
“落地三响,没熬过七天。”
“娘的心头肉,舍不得,用怀胎布,胎发,缝了个形,想留个念想。”
“年年清明寒食,受着香火,听着哭,就真以为自己还是个娃,等着娘来抱,等着有人陪它耍。”
仙家”说的,正是太姥姥那个夭折孩子的生辰!
“可娘走了,香火断了,黑箱子里一待几十年,又冷又黑,孤单啊!”
“仙家”摇头晃脑,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
“这新来的丫头,阳气弱,心又软,把它抱出来,给了它光亮。”
“它呀,就迷糊了,把这丫头当成它娘,又或是当成它能一起玩的伴儿了。”
“夜里出来,是想着亲近点,看着点儿。”
说到这里“仙家”猛地转头看向我,那眼神亮得吓人:“丫头,它没啥坏心,就是糊涂了,执念深了。”
“可人鬼殊途,它这么近着你,你的阳气会越来越弱,轻则大病,重则……它就有可能真的上了你的身,把你当成它的新‘壳子’。”
我一听人都傻了,赶紧磕头问道:“求老仙家指点,该怎么办?”
“仙家”沉吟片刻,道:“送它走。”
“但不是硬送,得把话说明白,把礼数做周全。”
在“仙家”的指点下,我战战兢兢地掀开红布,捧起那个布偶。
在“仙家”快速吟唱的指引中,我用崭新的白绸布,将布偶仔细包裹好。
然后,在“仙家”的示意下,我轻声对着它说:
“小……小舅舅(按辈分,我确实该这么叫),我知道你孤单,可我不是你娘,也不能留下来陪你。”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太姥姥在那边等你呢!她一定很想你。”
“我送你去找她,好不好?给你换上新衣服……路上别怕……”
我说着,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恐惧依旧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一段沉重悲凉往事的无力和心酸。
随着我的低语和眼泪滴落在白绸上,我仿佛看到布偶那黑线绣成的眉眼,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仙家”此时拿起那叠黄裱纸,也不用火,只是用手指在上面虚画了几下,裱纸无风自燃,化作一片片带着火星的灰蝶,绕着布偶缓缓飞舞,然后飘落。
“时辰到了,路指明了。”
“后山,老槐树下,东南向,挖三尺,让它入土为安吧!记住,三年内,莫再惊扰。”
“仙家”的声音有些疲惫。
说完,“姥姥”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眼睛一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我赶紧扶住她。
姥姥缓缓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浑浊与疲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干完极重的体力活。
她看着我手里包好的布偶,虚弱地点点头:“照老仙家说的……快去快回,太阳落山前,必须办好。”
那天下午,我在后山那棵不知几百年的老槐树下,朝着东南方向,挖了一个深深的坑。
将那个白绸包裹,连同一些纸折的小衣服、小元宝,一起放了进去。
填土的时候,我心里默念着安息。
说来也怪,自从布偶入土,西屋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不见了,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再没有听到任何异响,或者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凝视。
但我再也不敢在床头乱放任何东西了。
甚至回了城里自己的家,我也会下意识地检查床头柜,确保上面只有台灯和闹钟。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陪着身体渐好的姥姥整理老物件。
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我们发现了一张脆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太姥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毛笔小字:
“吾儿,戊寅年庚申月丙午日子时生,七日而夭。痛彻心扉,缝布为偶,以寄哀思。望儿来世,安康长顺。”
看着那熟悉的生辰八字,想起“搬杆子”时“仙家”脱口而出的那些信息,我拿着照片,久久无言。
姥姥接过照片,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老仙家说得没错啊……有些念想,太重了,活着的人放不下,走了的人……也走不远。”
她抬头看着我,目光深深:“丫头,记住姥姥的话了吧?”
“床头不能乱放东西,尤其是那些带着旧主念想的老物件,它们看着死寂,里头藏着的,可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盼、想、怨、念。”
“咱们活人这点阳气,经不起它们‘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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