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又潮又冷,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苏雨荷躺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边。阵痛越来越密,像有只手在她肚子里拧绞,她咬着布巾,把呻吟死死闷在喉咙里,只有实在忍不住时,才从齿缝里漏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接生婆是沈家早就养在府里的老人,此刻也急得满头汗,不住地念叨:“夫人,您再用点力!就快出来了!看见头了!”
沈万山在地窖外头急得直转圈,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呼,心揪成了一团。沈墨派了沈勇守在地窖口,自己却不在。这种时候,他得在外面镇着场子,乱世里,一步都退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雨荷觉得自己快要被那无边的痛楚吞噬时,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猛地刺破了地窖里凝重的空气。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接生婆欢喜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雨荷浑身脱力地瘫软下去,眼泪混着汗水淌下来,嘴角却艰难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孩子……她的孩子……
地窖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勇压低声音朝外喊:“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少爷!”
沈万山老泪纵横,对着空气连连作揖:“祖宗保佑!沈家有后了!有后了!”
消息很快传到在前厅处理事务的沈墨耳中。他正听着一个管事汇报又收拢了多少溃兵和流民,闻言,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了满纸。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站起身,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往后院地窖跑。
冲到地窖口,他却又猛地停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才放轻脚步走进去。
油灯下,苏雨荷疲惫地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身边,一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襁褓里,包裹着一个更小的婴儿,正闭着眼,小嘴微微嚅动着。
沈墨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他慢慢走过去,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先是俯身,看了看苏雨荷,伸手极轻地替她捋开额角的湿发。苏雨荷似有所觉,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
他的目光这才落到那婴儿身上。那么小,那么软,皱巴巴的一团,像只小猴子。可就是这小小的一团,却让他觉得,外面所有的厮杀、算计、压力,仿佛都有了意义。
他伸出因为常年握刀和算盘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想去碰碰那孩子的小脸,却在快要触及时又缩了回来,生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他。
“公子,您抱抱小少爷吧。”接生婆笑着将襁褓小心地递过来。
沈墨僵硬地伸出手,接住那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却又沉甸甸压在他心尖上的小人儿。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手臂肌肉都绷紧了,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紧张。
婴儿在他怀里动了动,小脑袋无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沈墨全身,冲得他眼眶都有些发酸。
这是他的儿子。他沈墨,在这乱世里,有了血脉的延续。
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襁褓喃喃道:“小子,爹……一定给你争个太平世道出来。”
就在这时,观墨猫着腰,神色紧张地溜了进来,凑到沈墨耳边急声道:“公子,外面……外面来了一队人马,打着‘弘光朝廷’的旗号,领头的是个太监,说要见您!口气硬得很!”
弘光朝廷?南京那边这么快就立起新君了?还派了个太监来?
沈墨眼神一凛,刚刚因为新生儿带来的那点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厉和警惕。他把孩子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接生婆,又深深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苏雨荷,转身,大步走出了地窖。
前厅里,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内官服饰的中年太监,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品着茶,几个带甲的兵士按刀立在他身后。厅外,还有数十名骑兵,盔甲鲜明,与扬州城如今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见到沈墨进来,那太监眼皮懒洋洋地一抬,尖着嗓子道:“你就是沈墨?咱家姓韩,奉南京兵部大堂及司礼监诸位公公之命,特来扬州筹措粮饷,以备中兴大计。沈老板是扬州翘楚,这报效朝廷、忠君爱国之心,想必是有的吧?”
一来就扣大帽子,伸手要钱要粮。
沈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原来是韩公公,失敬。国难当头,沈某身为大明子民,自当尽心竭力。只是公公也看到了,扬州新经动荡,百业凋敝,沈家也损失惨重,库中实在……”
“诶——”韩公公拖长了调子打断他,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说,“沈老板何必哭穷?咱家一路行来,可就数你这块地界还算安稳。听说沈老板近日又是开仓放粮,又是招募乡勇,好大的手笔啊!这钱粮,想必是充足的。”
他站起身,踱到沈墨面前,阴恻恻地压低声音:“沈老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天下,是南京朝廷的天下。你在这儿收买人心,聚拢流民,是想干什么?嗯?这‘保境安民’的旗号,打得倒是响亮,可这境,是谁的境?这民,听谁的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