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刚过，三江口最繁华的街市上，出现了一幅引人注目的景象。
三辆沉甸甸的银车，由多名精悍伙计护卫着，铜铃轻响，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结实而诱人的声音，一路径直朝着隆昌号总号驶去。为首之人，正是昨日还在传闻中与隆昌号有所龃龉的“墨掌柜”。此刻，他面带从容微笑，与身旁面色凝重的赵虎低声交谈，对沿途投来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
“快看！那不是昨日那个闹事的掌柜吗？”
“是他是他！这……这是拉着银子去隆昌号？”
“不是说隆昌号周转不灵了吗？这墨掌柜怎的还往里送钱？”
“嘿，这你就不懂了，雪中送炭，价码才高啊！这位墨掌柜，所图非小！”
议论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街面上炸开。无数道或惊讶、或贪婪、或算计的目光，追随着那三辆银车，直到它们稳稳停在隆昌号气派却略显沉闷的大门前。
早有隆昌号的伙计飞奔入内通报。不过片刻，钱主事竟亲自迎了出来。他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绸衫，试图维持住往日的派头，但那浮肿的眼袋和强挤出来的笑容，却透露出他内心的焦灼与虚浮。
“墨掌柜！信人！果然是信人啊！”钱主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三辆银车，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甘霖。
沈墨笑容可掬，拱手道：“钱主事相托，在下岂敢怠慢？五千两现银，分文不少，请钱主事派人验看交割。”
“好！好！里面请，快里面请！”钱主事忙不迭地将沈墨往里面让，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
隆昌号的大门再次敞开，三辆银车被伙计们小心翼翼地推了进去。大门在众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关闭，将外面的喧嚣与猜测暂时隔绝。
这一幕，被无数人看在眼里。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准备跟着催债的一些中小商户，顿时犹豫了起来。能一次性拿出五千两现银救急，这隆昌号的底子，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空？而那位神秘的墨掌柜，与钱主事的关系，也显得扑朔迷离。
隆昌号内部，银子被迅速清点入库。听着账房汇报“数目无误”，钱主事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被移开了一半。他再看沈墨时，眼神里少了几分猜忌，多了几分真实的热络。
“墨掌柜，此番援手，钱某铭记于心！日后必有厚报！”钱主事拍着胸脯，试图找回几分往日的气魄。
沈墨心中冷笑，面上却谦和道：“钱主事言重了，互利互惠而已。只盼那批‘南金’能早日顺利入库，你我合作，方能大展宏图。”
提到“南金”，钱主事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掩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已在加紧办理，不日便有佳音。”
就在此时，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也顾不得沈墨在场，凑到钱主事耳边急声道：“主事，不好了！漕运衙门的巡检船队，朝着咱们丙字仓码头去了！说是……说是临时抽检！”
“什么？！”钱主事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晃了两晃，“怎么……怎么这个时候来？不是说过几日才……”
他猛地意识到沈墨还在场，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那双小眼睛里瞬间涌出的惊惶，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沈墨端着茶杯，轻轻吹开浮沫，仿佛对眼前的变故毫无所觉，心中却是一凛：观墨打听来的消息果然不假，而且这巡检，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是巧合，还是……有人推动了此事？
钱主事此刻心乱如麻，刚到的银子带来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得七零八落。丙字仓里刚动了手脚，那八千石漕粮转入暗仓的痕迹尚未完全抹平，若是被巡检查出端倪……
他冷汗涔涔而下，也顾不上沈墨了，在原地踱了两步，猛地对伙计吼道：“快！快去请刘账房，让他带上丙字仓最新的账册，随我去码头！”说着，便要往外冲。
“钱主事。”沈墨放下茶杯，适时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何事如此惊慌？或许，在下能帮上些许小忙？”
钱主事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墨，眼神复杂。此人刚送了银子，此刻又主动提出帮忙……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得深思，急声道：“墨掌柜，漕运衙门突然巡检，钱某需立刻前去应对。您……您若无事，不妨在此稍候，待钱某处理完这摊麻烦，再与您详谈合作之事？”
他这话，半是请求，半是试探。
沈墨微微一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钱主事何必见外？既然你我已是合作伙伴，隆昌号的事，便是在下的事。这漕运巡检，规矩繁多，在下或许不才，但也曾与南边漕帮打过些交道，略知其中门道。若钱主事不弃，在下愿随同前往，或可从中转圜一二？”
钱主事此刻正是六神无主之时，听闻沈墨竟“与漕帮打过交道”，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岸边的灯火，哪还管这灯火是真是假，忙不迭点头：“如此甚好！有劳墨掌柜了！快，快请！”
沈墨颔首，与惊慌失措的钱主事一同快步向外走去。赵虎默不作声地跟上，与沈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鱼儿，已经闻到了饵料的腥味，正慌不择路。而渔夫，要开始收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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