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衙门，坐落于三江口最繁华的码头区，门楼高耸，石狮威严，往来官吏、兵丁、力夫络绎不绝，一派繁忙景象。然而在这表面的秩序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沈墨并未直接递帖求见胡巡检，那样太过刻意。他选择了漕运衙门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茶楼，要了个临窗的雅间，正好能望见衙门侧门人员进出。赵虎扮作随从，侍立一旁。
“公子，胡巡检会从这里经过吗？”赵虎低声问。
“不确定。”沈墨慢条斯理地斟着茶，“但这里是许多衙门吏员午间休憩或私下会客常来之地。我们等的是机会，不是特定的人。”
他需要创造一个“偶遇”胡巡检的机会，一个自然而不引人怀疑的契机。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沈墨的目光微凝。只见漕运衙门侧门处，胡巡检一身常服，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眉头微锁，似乎心事重重，径直朝着茶楼方向而来。
沈墨不动声色，对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会意，悄然退到雅间外廊柱的阴影处。
胡巡检显然也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走向另一个雅间。就在他经过沈墨所在的雅间门口时，沈墨似乎正要出门，两人在门口不期而遇。
“胡大人？”沈墨面露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拱手行礼，“真是巧遇。”
胡巡检脚步一顿，看清是沈墨，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是你？墨……掌柜？”他记得这个在乌鸦屿应对从容的商人。
“正是在下。”沈墨笑容温煦，“昨日在衙门多蒙大人秉公处理，心中感念。不知大人可否赏光，容在下奉茶一杯，略表谢意？”
胡巡检目光在沈墨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空荡的走廊，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墨掌柜客气了，请。”
两人重新回到雅间落座。赵虎悄然将门虚掩，守在门外。
“墨掌柜昨日之举，倒是替我们衙门省了不少麻烦。”胡巡检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淡，但比在公堂上少了几分官威，“那伙‘海阎罗’的匪徒，嘴硬得很，不过有了那批货物和人证，也由不得他们抵赖。”
“大人明察秋毫，匪徒自然无所遁形。”沈墨谦逊道，为胡巡检斟上热茶，“只是，在下有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据隆昌号钱主事所言，这‘海阎罗’行事向来诡秘，此次竟敢公然袭击商号仓库，其嚣张气焰，似乎有所依仗。”沈墨看似随意地说道，目光却留意着胡巡检的反应，“钱主事还提及，似乎听闻这伙匪徒与衙门内……某些人有所往来，故而才能在某些关节上行些‘方便’。不知大人可曾听闻此类风声？”
胡巡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深深看了沈墨一眼。那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与探究。
“墨掌柜，此话可不能乱说。”胡巡检声音低沉了几分，“漕运衙门执掌漕粮转运，关系国脉，上下官吏皆恪尽职守，岂会与私枭匪类勾结？钱友仁自身不正，所言未必可信，或许是故意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但沈墨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大人说的是，是在下失言了。”沈墨从善如流，立刻道歉，随即话锋一转，“或许真是钱主事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只是，昨日在下在乌鸦屿起获那批货物时，除了那些劣质宝石，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哦？何物？”胡巡检看似随意地问道，但端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是一些信件的残片，似乎来自‘海阎罗’内部。”沈墨缓缓道，注意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上面隐约提及，他们在三江口的行动，似乎需要向某个……标记为船锚的势力报备或寻求许可。在下见识浅薄，不知这‘船锚’，在漕运上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船锚？”胡巡检眉头猛地蹙起，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困惑，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警惕，“未曾听闻。私枭匪帮内部，有些乱七八糟的暗号标记，也不足为奇。”
他的反应，不像作假。似乎对这“船锚”记号，确实不知情。
沈墨心中念头飞转。有两种可能：其一，胡巡检确实与船锚势力无关；其二，他级别不够，尚未接触到这个核心秘密。但从他刚才对“衙门内部可能与匪徒勾结”这一话题的敏感反应来看，他至少是察觉到衙门内部有些不对劲的。
“原来如此，是在下多虑了。”沈墨再次示弱，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三江口的风土人情，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些试探都只是随口一提。
胡巡检也顺势转换了话题，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杯茶尽，胡巡检便起身告辞，言道衙门还有公务。
送走胡巡检，沈墨站在窗边，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公子，看来这胡巡检，即便不是那边的人，也绝非全然懵懂。”赵虎走进来低声道。
“嗯。”沈墨颔首，“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碍于身份，或者缺乏证据，不敢深究。我们今日这番话，至少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接下来，就看这根刺，会不会让他做出一些我们期望的举动。”
比如，暗中调查衙门内部？或者，对与隆昌号、与“海阎罗”相关的某些人或事，多留一份心？
有时候，撬动僵局，并不需要雷霆万钧之力，一颗恰到好处投入水中的石子，足以引起连绵的涟漪。
沈墨收回目光，看向漕运衙门那森严的门楼。这里的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将手伸了进来。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看这潭深水，会因他这外来者的搅动，泛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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