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港,咸湿的海风带着鱼腥与桐油的气味。观墨扮作收海货的商人,在一家临海的破旧茶棚里,见到了那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的老海商徐老爷子。
几杯粗茶下肚,又“不经意”地露出半锭雪花银后,徐老爷子的话匣子才真正打开。
“那伙人……邪性。”徐老爷子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回忆与一丝忌惮,“船是福船底子,但改过,艏柱包了铁,帆也比一般的多一面,跑起来快,吃风稳。船上的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南腔北调,有闽地的,有浙东的,还有几个……口音硬邦邦的,像是北边来的,但又不像辽东那块儿。”
“他们祭拜的东西,老朽隔得远,瞧不真切,只看见插着香烛的供台上,好像摆了个黑乎乎、像个大龟又像坨铁锚的玩意儿。扔下海的除了猪头羊头,真就有亮闪闪的铜锭和整匹的绸子!啧啧,那绸子,入水就沉,真是作孽啊!”徐老爷子摇头叹息,“后来听一个跟他们做过一回淡水买卖的渔户说,那领头的,是个戴斗笠、看不清脸的瘦高个,右手好像缺了根手指。他们管那祭拜的东西叫……叫‘吞舟大王’还是‘镇海公’来着?记不清了。”
缺根手指的瘦高个!吞舟大王?镇海公?
观墨心中凛然,将信息牢牢记下。“老爷子,您刚才说,他们后来去了东海外的大岛?可知大概是哪个方向?多大?”
徐老爷子眯眼望向茫茫东海,手指蘸着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个歪斜的圈:“这大海上的事,哪说得准。只听说是在普陀往东,出了洋面,还得走好几日水程,有个大岛,山高林密,湾子深,能避风浪。有多大?怕是得有几个舟山岛大吧?唉,都是传言,老头子我也没去过。只晓得那之后,宁波港偶尔还能见到他们零星的人来采买些火药、铁料、还有上好的松木和桐油,量都不小,但船不停咱们这儿了,许是在别处还有窝。”
火药!铁料!松木桐油!这些都是造船、修械的紧要物资!
观墨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细节,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才留下银钱,恭敬告辞。他立刻将所得情报,连同“缺指瘦高个”、“吞舟大王/镇海公”、“采购军械物资”等关键点,以密语写成简报,发往沈墨处。
几乎同时,沈墨在落霞镇也接到了来自杭州和吴江的消息。
杭州方面回报:近三个月,通过几家背景复杂的商行,陆续有超过五千石的精粮、大批药材、以及数量异常的针线、帆布等物,被运往宁波港,接收方是一家新成立不久的“四海货栈”,背景成谜。吴江方面则确认,太湖西山岛那个“渔村别业”近期有船只频繁外出,方向似是往东入海,且夜间运输的“矿石”中,近期混杂了一些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硬物,疑似火铳或刀剑。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沈墨用“海巢”这根线渐渐串起。
一个拥有海外基地(大岛)、进行秘密祭祀(吞舟大王)、掌控内陆私矿和运输网络(吴江、丹徒、仁和)、勾结朝中阉宦(刘瑾)、大肆采购军械物资、并且可能拥有武装船队的庞大组织,其轮廓已然清晰的骇人!
这不仅仅是走私和贪腐,这分明是在蓄养私军、经营海外巢穴,所图绝非小可!联想到刘瑾的权宦身份,以及历史上某些权阉勾结外藩、图谋不轨的旧事,沈墨感到一阵寒意。
必须尽快找到“海巢”确切位置,揭露其全部阴谋!
而突破口,就在那个“缺指瘦高个”和他们对“吞舟大王”的祭祀上!
沈墨再次展现了他超越时代的思维。他找来赵虎:“赵叔,你立刻去寻访落霞镇及周边最好的画师,不,要找那种擅长听人描述就能画出人像的能人。再去找熟悉沿海各色海神传说、尤其是偏门小神的庙祝或老人。”
“公子,您是要……”赵虎不解。
“画出那个缺指人的可能样貌,范围可以广,但要抓住‘瘦高’、‘缺指’、‘气质阴郁’等特征。同时,弄明白‘吞舟大王’或‘镇海公’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是龟是鼋是龙是兽,还是完全臆造的东西。我有大用。”
沈墨的思路是:既然对方有固定祭祀,那么崇拜的偶像很可能有固定形象,甚至可能有小的神像、图腾流传。而那个缺指头目,作为祭祀主持者,特征明显,只要画出近似图像,就有可能通过眼海的眼线辨认出来!
就在沈墨这边紧锣密鼓准备时,京城的胡御史,按照沈墨的“三策”,开始了精妙的反击。
他首先上了一道情词恳切却又暗藏机锋的自辩疏,坦然承认与“义商沈墨”有过合作,但那是为了破获隆昌号、广源号等盘剥百姓、蛀空漕运的巨案,并将沈墨描述成心怀忠义、不惜以身犯险协助官府的有功之人。同时,他主动以“避嫌”为由,请辞巡漕御史一职,并交还关防。
这一手以退为进,果然让皇帝有些措手不及。若准了,等于承认胡御史有罪,那之前他破获严禄私矿案的大功如何算?若不准,又该如何平息刘瑾一党的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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