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指人”被秘密押送至宁波港外一处由老王爷亲信控制的僻静军寨,单独关押在深入山腹、由岩石凿成的密牢之中。牢内除了一盏长明油灯和固定在墙上的铁链,空无一物,隔绝了所有可能传递信息的渠道。他的下巴被复位,但牙齿间可能藏毒的臼齿已被小心剔除,双手双脚更是被精钢镣铐锁死,连接镣铐的铁链长度经过精确计算,仅能让他进行最基本的生活动作,无法发力或自残。
沈墨在观墨和郑船长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了这处戒备森严的军寨。他没有立即提审,而是先仔细查阅了从俘虏身上搜出的所有物品:几枚样式奇特的西洋金币、一个密封的油纸小包(里面是某种黑褐色、带辛辣气味的粉末)、一块刻着复杂海浪纹的乌木牌,以及从“缺指人”贴身内衣夹层中发现的、半张被水浸染模糊的海图残片。
“这粉末,像是某种提神的药物,也可能是毒药。”随军的郎中查验后判断,“乌木牌质地坚硬,纹路不像装饰,倒像是……信物或对牌。至于这海图……”郎中也看不明白。
沈墨拿起那半张海图残片,对着灯光仔细察看。残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更大张的海图上匆忙撕下,浸水后墨迹氤染,但大致能看出描绘的是群岛地形,中央有一个用红砂重点圈出的岛屿,似边有两个模糊的字符,似篆非篆,似画非画。
他取来清水和宣纸,用之前在落霞镇破解绢布纹样的方法,小心地将残片上的图案和字符拓印下来。拓印出的红圈岛屿旁,那两个字符在宣纸上显得清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一个变体的“穴”字,旁边还有一个类似“工”字形标记。
“穴……工?”沈墨沉吟,“巢穴?工场?还是‘穴’代表海湾,‘工’代表……人工建筑或码头?”他联想到丹徒工坊、吴江的隐秘湾汊,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红圈岛屿,很可能就是“海巢”核心区域所在,而“穴”和“工”或许标示了其主要的港口和工坊区位置。
但这只是猜测,需要证实。关键,还在那个“缺指人”身上。
密牢内,油灯将“缺指人”瘦削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拉得很长。他闭目盘坐,对沈墨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入定的老僧。
沈墨没有让人用刑,甚至没有急于问话,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不远处,将那块乌木牌和拓印的海图残片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你的代号,是‘鬼手’?还是‘缺指’?”沈墨开口,声音平淡,在空旷的密牢中回荡。
“缺指人”眼皮都未动一下。
“从你身上搜出的金币,是佛郎机人(葡萄牙)近年新铸的‘十字盾’币,在壕镜(澳门)那边流通。你常跑外海,甚至可能与佛郎机人有接触。”沈墨继续道,“那包黑粉,是南洋群岛特产的一种胡椒与草药混合的兴奋剂,水手远航时常用来提神抗乏。你离不开这东西,说明你长期在海上,且航程不短。”
“缺指人”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沈墨仿佛没看见,目光落在那块乌木牌上:“这牌子,木质是暹罗乌木,但雕刻纹路是闽地匠人的手法。它应该是一对,或者一套中的一块,是你们‘海巢’内部高级人员身份和权限的凭证,对吗?凭此牌,可调动物资,可通行某些区域,甚至……可面见‘海先生’?”
听到“海先生”三字,“缺指人”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你不说话没关系。”沈墨站起身,走到墙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半张海图拓印,“这图,你贴身藏着,想必重要。可惜只有半张,而且关键处模糊。不过没关系,另外半张,我想‘算盘’那里,或者‘海巢’的账房里,总该有完整的。腊月十五取年供的路线,想必也标在上面吧?”
“缺指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深海寒冰般的眸子,死死盯住沈墨,嘶哑着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你……知道‘算盘’?”他显然对杭州情报点暴露感到震惊。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沈墨转身,与他对视,“我知道丹徒的工坊在铸炮,知道吴江的矿石去了哪里,知道仁和的‘瓷器’是什么,更知道你们的‘海先生’,和刘瑾刘公公,是什么关系。我还知道,刘公公下了‘断尾求生’的命令,你们这些在外奔走的,在他眼里,已经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尾巴了。”
“胡言乱语!”“缺指人”低吼,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惊惶出卖了他。刘瑾的命令,他显然已经知晓,甚至可能因此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和怨愤。
“是不是胡言,你心里清楚。”沈墨步步紧逼,“你在海上搏命,为‘海巢’运送物资、传递消息、收取巨款。可一旦出事,第一个被抛弃、被灭口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柳文渊如此,严禄如此,将来‘海先生’若觉得有必要,你会如何?你在‘海巢’的家人、亲信,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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