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海,漳州月港外,晨雾如纱。
两艘悬挂登莱水师旗号的“海鹞级”快船,静静泊在港外锚地,与往来穿梭的商船渔舟相比,并不起眼。观墨立在船头,望着眼前这片大明东南最繁忙的港口。桅樯如林,货栈鳞次栉比,喧嚣的市声随着海风隐约传来。这里是他奉命南追的第一站,也是“海先生”可能混迹或寻求接应的首要嫌疑之地。
数日前接到沈墨指令后,他与郑船长挑选的精干人手昼夜兼程,沿途只在几个卫所紧急补充了食水,便直插闽海核心。沈大人的信他反复看了多遍,“查明路线、接触何人、意图投往何方”十二个字,沉甸甸压在心头。他知道,自己不再仅仅是冲锋陷阵的将领,更成了沈大人伸向南方迷雾中的触角与眼睛。
“大人,漳州府通判及水寨把总已到。”亲兵低声禀报。
观墨收敛心神,转身迎向乘小艇登船的两位地方官员。例行公事的寒暄后,观墨出示了堪合与沈墨手令,直言追缉要犯,需查阅近期离港船舶报备文书,并询问是否有可疑船只在附近海域出没。
通判面露难色:“观大人,月港每日进出船只数以百计,报备虽有,但……商贾往来,名目繁多,未必尽实。且近半月,并无水师通报中所述形貌之大船或可疑人物记录在案。”水寨把总则更直接:“末将所辖巡哨,近日确未发现异常。闽海广阔,若贼人刻意隐匿行踪,不走大港,专拣偏僻澳屿潜行,实难察觉。”
答案在意料之中。若“海先生”连“鬼愁屿”都能舍弃,其狡兔三窟、潜行之能,又岂是寻常关卡巡哨所能轻易发现?观墨并未气馁,只请他们协助,将画影图形及船只特征下发各汛口、澳甲,严加盘查。
送走地方官,观墨召集手下几位老练斥候与本地招募的“海狗子”(熟悉闽粤水道的引水人)。“官方渠道难有收获,咱们得用‘野路子’。”观墨摊开海图,手指点向月港以南,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这一带,有多少‘私澳’、‘野渡’,或是商船私下接驳、不报官府的‘黑市’点?”
“海狗子”们互望一眼,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低声道:“大人明鉴,这类地方……确有不少。往南去,金门、厦门周边岛礁密布,就有几处。再往南,粤闽交界之南澳岛一带,更是……水浑得很。常有不明船只停泊交易,背景复杂,甚至有红毛夷(指荷兰人或葡萄牙人)的夹板船偶尔出没。”
“重点就是这些地方。”观墨目光锐利,“‘海先生’要补充给养、更换船只、联络帮手,走正规港口风险太大,这些‘黑市’点正是首选。我们分头行动,扮作寻机贩货的商人或求雇的水手,混进去打听。注意,只探听,莫动手,尤其留意有无陌生面孔的大主顾,或近期有无人急于购置快船、招募悍勇水手。”
众人领命,悄然散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浙直总督行辕,沈墨接到了第一封来自“南星”渠道的密信。信很简短,用暗语书写,译出后只有几句话:“南澳岛东南三十里,‘乌礁湾’,半月前有北来快艇匿入。艇上三人,操北语,为首者气度不凡,不类寻常商贾。停留一日,与湾中‘广源隆’号帆船主人密谈,后‘广源隆’号载其离港,去向似往西南,疑往‘吕宋’方向。‘广源隆’背景复杂,与粤海豪商‘陈’氏、南洋‘林’家皆有勾连。”
吕宋!南洋!沈墨眼中精光一闪。“南星”的情报,与他的判断高度吻合。这“广源隆”号,极可能就是“海先生”逃离闽海、跳往南洋的关键跳板。
他立刻修书两封。一封再致观墨,将“乌礁湾”、“广源隆”号及可能去向等信息加密传出,命其重点查证,并设法确认“海先生”是否已在船上,同时提醒“广源隆”背景深厚,探查需万分谨慎。另一封,则是以私人名义,写给一位致仕后归居粤省、却仍在南洋华商中享有威望的前朝老臣,委婉请求其利用旧日关系,协助留意“广源隆”号及可能与“北来者”接触的南洋势力动向,言辞恳切,并附上了一份不显眼却分量颇重的“程仪”。
海上的棋局,已悄然向更辽阔的棋盘延伸。
数日后,南澳岛附近某处僻静小湾。观墨扮作收购珍奇海货的泉州商人,带着两名精干手下,与当地一名走私小头目接上了头。几杯浊酒下肚,些许银钱开路,那小头目话匣子渐开。
“……‘广源隆’?那可是条大船,背后东家听说手眼通天。前些日子是来过乌礁湾,神神秘秘的,卸了些货,又接了几个人走。接的人?不太清楚,罩得严实,但肯定不是常跑这条线的熟面孔。对了,那船本来该去占城(今越南中部)的,后来好像临时改了主意,补给加得特别足,连西洋来的‘千里镜’(望远镜)和新鲜果菜都备了不少,看样子……是要走远路,去更南边。”
“更南边?是吕宋吗?”观墨状似随意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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