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个关于运粮流程、山海关近期防务调动,仅限于可公开的范围的问题,驿丞均对答如流,逻辑清晰,毫无破绽。
探查完毕,三人回到车队休整之地。风沙依旧,众人围拢过来,目光都集中在李渡身上。
李渡蹲下身,用刀鞘在沙地上简单划出三个标记,声音低沉而清晰:“左边驿站,问题极大。他们声称对接吏员换人,库房堆物杂乱非粮,言语支吾,律法不清。我看,八成是想利用职权,截留、倒卖军粮,中饱私囊之所。”
周先生立刻补充道:“中间那个,更为可疑!公然索贿,言语间对军粮毫不在意,甚至隐含不敬。尤其那两个驿卒,衣着污秽,所佩腰刀竟是鞑子样式!提及后金探马,他们反应过激,讳莫如深。此地,恐非简单索贿,极可能是通敌叛国、倒卖军资的窝点!”
李渡重重地点了一下代表右边驿站的标记:“唯有此处,驿丞应对得体,规制齐全,衣着器械皆为我大明制式,补给安排符合律法。此乃唯一可信之对接驿站。”
猴子咧了咧嘴,佩服道:“头儿,还是您眼毒!三言两语,连律法条文都搬出来了,吓得那帮孙子都不敢接话。”
李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凝:“乱世之中,人心鬼蜮,甚于妖魔。稍有不慎,不仅这一车车维系前线将士性命的粮草不保,你我这项上人头,亦可能成为他人邀功请赏的筹码。谨慎,再谨慎,方是求生之道。”
当下,李渡不再犹豫,率领车队径直向右边的驿站行去。
那驿丞果然言行如一,热情而规范地接待了他们,安排了休息处所,提供了承诺的饮水和食物。
民夫和辅兵们终于喝上了热粥,啃上了虽然硬邦邦却足以果腹的炊饼,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缓解了几分。
驿丞还详细告知了山海关大营的具体方位——位于山海关城西十里处的一片平川,以营门外高悬的三面红色旌旗为识别标记。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车队再次启程。或许是因为靠近边防重镇,接下来的路途异常顺利,再未遇到任何波折。
傍晚时分,遥远的天际线上,终于浮现出山海关那雄伟而苍凉的轮廓。青黑色的城墙依着燕山余脉蜿蜒起伏,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
城楼高耸,依稀可见旌旗在暮色寒风中猎猎舞动。
按照驿丞的指引,车队很快找到了位于城西的大营。
果然,在一片开阔的平川上,偌大的军营辕门外,三面巨大的红旗正迎风招展,如同三团燃烧的火焰。
然而,营门紧闭,守卫的士兵手持长枪,神情倨傲,眼神冷漠地看着这支风尘仆仆的粮队。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领头的、留着络腮胡的守门士兵上前一步,长枪一横,语气蛮横地拦住了车队。
李渡驱马上前,于马背上抱拳道:“沧州府押粮队,奉令前来交割军粮。此乃兵部勘核文书,请勘验。”说着,将一份盖有朱红大印的文书递了过去。
那络腮胡士兵随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竟直接将其扔了回来,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勘合?哼,是真的。不过,想进这大营交割?懂不懂规矩?兄弟们在这风口里站岗放哨,辛苦得很,你们这些运粮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
胖子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忍不住吼道:“我们千里迢迢押粮过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来的钱财孝敬你们!军粮交割乃是朝廷公事,你们怎敢如此!”
“公事?”络腮胡士兵脸色一沉,手中长枪“唰”地指向胖子,枪尖寒光闪烁,“在这儿,老子说的话就是公事!没有孝敬,别说交割,你们连这营门三步之内都休想靠近!识相的,赶紧滚!”
李渡眼神骤然冰寒,按住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发白。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他忽然想起,离开清水驿前,刘老板塞给他的那份地图,其中一角用朱砂特别标注了一个位置——大营内,张吏员的那位族叔,张校尉的居所。
“都别动,在此等候。”李渡对身后众人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几个嚣张的守门士兵,仿佛要将他们的样貌刻入心底。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拨转马头,看似要离开,却借着暮色和车马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向大营侧翼一处看似无人看守的矮墙。
只见他身形如狸猫般轻盈一跃,手足并用,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墙头,潜入了这座看似戒备森严、实则漏洞百出的山海关大营
营内景象映入眼帘,帐篷杂乱无章地搭建着,不少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捧着酒碗吆五喝六,有的围坐在地上掷骰赌博,喧嚣嘈杂,军纪之涣散,与他想象中边关重镇的肃穆截然不同。李渡借着帐篷和杂物的阴影掩护,按照脑中记忆的地图方位,快速而隐秘地朝着张校尉的住处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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