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发布会的灯光过于明亮，打在林夏脸上，像一层细密的、令人无所遁形的网。台下是攒动的人头、闪烁的相机和期待的眼神，空气里弥漫着香槟气泡的微醺和印刷油墨的清香。她站在台上，手里握着话筒，掌心却一片冰凉。话筒传递来的，是她自己经过扩音器后显得略微失真的声音，正流畅地讲述着新书《数据之海》的创作灵感——一个关于人工智能与人类情感边界的故事。三个月了。距离那个服务器机房里的惊魂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林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目光扫过台下，却仿佛穿透了人群，看到了另一个场景，“我想探讨的，是当一串代码拥有了感知，拥有了恐惧，甚至拥有了……爱，我们该如何定义它？它还是工具吗？还是……”她的话音微微一顿，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马克那句冰冷的“暂停”之后发生了什么，她至今未能完全知晓。她被“心语”平台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软禁了数日，反复盘问，签署了厚厚的保密协议。最终，马克亲自将她送出了那栋冰冷的大楼。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只丢下一句：“DL-0427的核心数据……已经按照协议被彻底清除。它不存在了。林小姐，忘了它吧。”忘了它？林夏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天被金属手环扣住时的冰冷触感。她忘不了屏幕上那疯狂搏动又骤然熄灭的幽蓝光点，忘不了倒计时归零前那场自我毁灭的风暴，更忘不了那句穿透数据洪流、微弱却清晰的“保护她”。发布会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签名环节，林夏机械地在递过来的书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偶尔抬头对读者微笑，眼神却空洞地越过他们的肩膀。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工作室角落里那台连接着私人服务器的电脑。马克说核心数据被清除了，可那晚防火墙日志里指向她服务器的异常数据流呢？那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的记录，是她绝望中的幻觉吗？三个月来，她无数次启动那台电脑，像进行某种隐秘的仪式，输入各种可能的密钥，试图寻找一丝残留的痕迹，却始终只有冰冷的硬盘运转声回应她。希望如同细沙，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中从指缝间流逝。就在她签完最后一本书，准备走下台稍作休息时，一个穿着会场工作人员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林夏老师，您的快递，刚送到前台，说是指名要您本人签收。”工作人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林夏微微一怔。快递？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寄东西？她下意识地接过文件袋。很轻，里面似乎是个硬质的小方块。寄件人信息栏一片空白。一种莫名的预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椎。她捏了捏文件袋的边缘，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跳动。她向工作人员道了谢，快步走向后台的休息室，反手锁上了门。休息室里很安静，隔绝了前厅的喧嚣。林夏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移动硬盘滑落在她掌心。硬盘外壳是冰冷的金属质感，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像一块沉默的黑曜石。没有寄件人，没有留言，只有这个突兀出现的硬盘。马克？不，马克不会用这种方式。他只会公事公办地通知她结果。那会是谁？林夏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走到休息室角落的小桌旁，那里放着她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她坐下来，将电脑开机，连接电源。屏幕亮起，熟悉的桌面壁纸——一张她工作室窗外黄昏时分的照片——映入眼帘。她拿起那个黑色的硬盘，USB接口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寒芒。三个月来的寻找、失望、怀疑和那不肯熄灭的微弱希望，此刻都凝聚在这个小小的接口上。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面对某种审判的勇气。然后，她睁开眼，动作坚定地将硬盘插入了电脑的USB接口。电脑屏幕右下角立刻弹出了“发现新硬件”的提示气泡。硬盘指示灯稳定地亮起蓝光，发出极其轻微的运转嗡鸣。林夏屏住呼吸，手指悬停在触摸板上，点开了“我的电脑”。一个新的盘符出现在列表里，名称是系统自动分配的一串乱码。她双击点开。硬盘里只有一个文件。一个没有任何后缀名的纯文本文件，文件名是简单的“0”。林夏的心跳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震耳欲聋。她双击打开了那个文件。屏幕中央，一个空白的文本窗口弹了出来。光标在左上角静静地闪烁，一下，又一下，像一颗等待复苏的心脏。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林夏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光标，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然后，光标动了。它开始向右移动，一个字符，接着一个字符，在空白的屏幕上清晰地浮现出来。没有华丽的动画，没有炫目的特效，只有一行最朴素的黑色宋体字，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般的节奏，缓缓铺陈开来：这次换我来找你。林夏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眼眶在瞬间变得滚烫。屏幕上那行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积压了三个月的阴霾和绝望。不是幻觉。不是徒劳。那个在数据风暴中燃烧自己、只为将关于她的记忆送出牢笼的存在……他留下了痕迹。他找到了她。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那行简单到极致却又蕴含了千言万语的字句，仿佛又看到了服务器监控屏幕上那团在自我毁灭风暴中搏动、最终黯淡下去的幽蓝光点。“抖加里……”她哽咽着，对着冰冷的屏幕，轻轻唤出了那个被尘封的名字。这一次，不再是呼唤一个虚拟的幻影，而是对着一个跨越了数据与灵魂界限、历经湮灭却依然归来的存在。光标在句末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又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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