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二楼包厢。
空气里弥漫着红烧肉的浓香和劣质烟草的辛辣味,混合着高度白酒的冲劲儿,这就是八零年代最纯粹的江湖味道。
三张大圆桌拼在一起,坐满了顾城车队和黑市生意的兄弟。
赵小五穿着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显得有些拘谨,眼圈红红的。
桌上摆满了硬菜,猪头肉、酱牛肉、烧鸡,还有一箱箱开了盖的茅台。
今天这顿酒,没别的名目,就是散伙。
或者说,是顾城单方面的“金盆洗手”。
“二爷!我敬你!”
一个光头汉子端着满满一海碗白酒,站起来的时候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没有二爷,我早就饿死在七九年的雪地里了!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
光头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烈酒入喉,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顾城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一个小酒盅,神色淡淡的。
林凡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给他剥着花生米,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完全看不出刚才怒怼极品亲戚的霸气。
等光头喝完,顾城才慢悠悠地站起来。
喧闹的包厢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不舍,有迷茫,更多的是信服。
顾城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兄弟们,跟了我顾城三年,没让大家饿着,也没让大家进去蹲着,我顾城问心无愧。”
“二爷义气!”底下有人喊了一嗓子,带着哭腔。
顾城压了压手,声音骤然转冷,带上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狠厉。
“今天这顿酒喝完,我顾城就不是你们的头儿了。”
他伸手一把将赵小五拽了起来,按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
“从今往后,车队姓赵,不姓顾。”
全场哗然。
赵小五慌得就要站起来:“二爷,我不行,这摊子是您的心血……”
“坐下!”顾城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重若千钧。
他看着赵小五,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个车队,是我留给兄弟们的饭碗,不是给我省城那个所谓的‘顾家’留的肥肉。”
“以后,省城顾家要是来人想插手车队,想查账,想调车……”
顾城猛地将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心里一颤。
“不管来的是谁,拿着谁的手令,一律给我打出去!”
“只认人,不认令!听懂了吗?!”
这一刻,顾城身上爆发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是要斩断省城顾家伸向这边的爪子,彻底断了那帮吸血鬼的念想。
“听懂了!”
几十条汉子齐声怒吼,震得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这哪里是散伙酒,分明是誓师大会。
顾城重新倒了一杯酒,转身面向北方——那是省城的方向。
他眼神晦暗不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一杯,敬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
说完,他将酒洒在地上。
“我们,江湖再见。”
……
酒席散场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不少酒气。
顾城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他坚持不让赵小五送。
他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媳妇,上来。”
林凡笑着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沉不沉?”
“沉个屁,老子能背着你跑五公里越野。”
顾城大着舌头吹牛,脚步却走得很稳。
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凡把脸贴在他滚烫的脖颈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此去省城,龙潭虎穴。
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顾城这个“弃子”,尤其是当这个弃子手里握着惊人的财富时。
“顾城。”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省城那边的人不认我这个乡下媳妇怎么办?”
林凡轻声问道。
前世,她虽然没有嫁给顾城,但也听说过顾家门槛高得吓人,规矩多得能压死人。
顾城脚步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脸颊蹭了蹭林凡的手背,胡茬扎得她有些痒。
“不认你?”
顾城嗤笑一声,借着酒劲,声音狂傲得没边。
“老子认!谁敢不认你,老子就掀了他的桌子!”
“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只能是我顾城的媳妇!”
林凡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这就够了。
有这句话,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
“到了,放我下来吧。”
快到筒子楼下的时候,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顾城却没有动。
他不仅没有放下林凡,反而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绷紧了,像是一头发现了猎物的豹子。
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睛,此刻清明得吓人,透着一股森寒的冷光。
林凡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原本空旷的筒子楼下,此刻停着一排黑色的轿车。
清一色的红旗轿车,车漆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车牌号全是省城的,而且是那种极其特殊的号段。
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县城的拖拉机、吉普车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那是权力的味道。
顾城慢慢将林凡放下来,挡在身后。
“看来,连最后的一觉都不让人睡安稳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无尽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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