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庭院里却无人离去。
时间模型在夜空中缓慢旋转，那些几何层面散发出柔和的冷光，像一座悬浮的思维星座。周明远留下的那个问号，在模型的边缘区域静静悬浮，像一颗等待回应的星辰。
孙海强站在模型正下方，仰头望着它。融合度显示在视野角落：73.2%，比下午上升了0.8个百分点。周明远的离开，似乎没有削弱桥梁，反而让它变得更坚韧——或者说，更真实。
“孙主任。”苏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数据焦虑，“模型在自主演化。”
孙海强调出实时监测界面。确实，周明远设定的演化算法仍在运行，但速度比他预设的快了17%。新的子结构正在生成，不是来自任何人的意识输入，而是基于……那个问号。
“它在回应什么？”苏晴问。
“回应未知。”李静走过来，她的记录棱镜还在运转，捕捉着模型每一秒的变化，“周明远最后的意识状态，模型无法定义，只能标记为问号。但这个问号不是终点——它是一个接口，连接着模型之外的可能性。”
赵启铭也走了过来，情报人员的本能让他保持距离，但他的眼睛紧盯着模型：“你是说，那个问号……是活的？”
“不是‘活’，”几何体居民飘近，它的表面浮现复杂的波动图案，“是开放。在数学上，一个开放问题会吸引可能的解答。这个问号正在吸引庭院内所有意识对‘边界之外’的想象，并将这些想象转化为模型的新参数。”
仿佛要验证它的话，模型突然发生微妙变化。
问号周围，开始浮现出极淡的光晕，不是单一的白色，而是不断变幻的色彩——来自不同意识的色彩。
渐冻症患者的意识连接处，一缕冰蓝色的光丝飘向问号；艺术家的意识散出琥珀色的光点；李静的记录棱镜反射出银白色光芒；就连墓园居民那几何体的表面，也剥离出几片光之碎片，缓缓融入问号周围的光晕。
“集体无意识投射。”孙海强喃喃道，“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象周明远去了哪里，而模型在收集这些想象。”
“这会扭曲数据吗？”赵启铭皱眉。
“不会，”几何体居民说，“模型很聪明。它不把这些投射当作事实，而是当作……可能性分布。看，它正在生成概率云。”
果然，问号周围开始浮现出朦胧的云雾状结构，里面浮动着无数极微小的数学符号，每一个都代表一种“边界之外”的可能性假设。大多数假设在生成几秒后就消散了——模型判断其自洽性不足。但少数几个开始自我强化，形成稳定的子结构。
其中一个子结构引起了孙海强的注意。
那是一个环状的时空拓扑，描述的是“意识在失去物理锚点后，可能进入的递归自省状态”。简单说，就是意识可以在自我指涉的循环中存在，不需要外部输入，靠回忆、重构、再理解自己的过去而维持。
“这是……”孙海强放大那个结构。
“我的假设。”老年居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三十年前死去时，有过类似的体验。在完全脱离身体的瞬间，我陷入了对自己一生的无限回溯。每一段记忆都被重新体验，每一次选择都被重新审视。那感觉不像永恒，更像……深度的自我整理。”
模型将他的叙述转化为更精细的数学描述。递归环的复杂度指数级增长，很快就超出了直观理解的范畴，但模型本身似乎游刃有余。
“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苏晴查看资源占用率，“周明远设计的这个演化算法，有某种……学习能力。它在利用我们的意识作为训练数据，完善自己对‘意识状态转移’的理解。”
孙海强突然意识到什么，调出基础协议检查。
果然，在周明远转让模型所有权时，他留下了一段隐藏注释：“此模型具有开放式学习能力。它的终极目标不是描述已知，而是构建一个能容纳未知的框架。框架的核心，就是那个问号——一个永远开放的问题，比任何确定的答案都更接近真理。”
“他把答案变成了问题。”李静轻声说，“不是告诉我们死后是什么，而是告诉我们如何面对未知。”
凌晨三点，物理世界那边传来消息。
陈薇通过加密频道联系孙海强：“周明远的遗体已经移交给家属。医疗组采集了最后时刻的完整神经数据——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
“在他临床死亡确认后的第47秒，也就是庭院里那个问号生成的时刻，我们监测到他大脑皮层出现了一瞬间的全局同步震荡。不是残留的电活动，是全新的、高度有序的模式，持续了整整一秒，然后消失。生理上不可能，但数据就在这里。”
孙海强感到脊背发凉。47秒——正是周明远模型中发现的那个固定时间差，庭院意识活动与物理世界脑电波产生共鸣的延迟。
“把数据传给我，”他说，“直接导入庭院的时间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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