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上了整整两个月的班。每天天不亮就在老周那“锦衣卫水火棍”的魔音贯耳中挣扎爬起。
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个御史,而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唯一的使命就是准时出现在都察院那冰冷的值房里。
这日子,简直比前世九九六福报还要福报。起码前世还有周末,还有调休,还有年假啊。
我终于受不了了,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蹭到我的恩师屠侨身边。
他老人家正以一种高难度姿势侧倚着软垫,批阅着好像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眉间那道深深的川字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写满了“生人勿近”和“公文如山”。
“部堂……恩师……”我声音幽怨得像是从地府里飘出来的,“学生有一事不明,憋在心里许久,夜不能寐……”
屠侨笔尖一顿,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一种批了一夜公文后的沙哑和疲惫:“说。外放的事儿别想,要是没钱交房租或者是看上了书局新到的孤本,为师还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但又藏着一丝对自家这个总有点“奇思妙想”的学生的关照。
“都不是。”我哭丧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问出了那个困扰我已久的、关乎人生幸福的关键问题:“咱们大明朝的官员……他……他就不放假的吗?难道要一年干到头,干到致仕回乡那天才算完?”
屠侨终于抬起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娃怎么还没被官场毒打明白”,然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而无奈的冷笑:“放假?瑾瑜啊,你入朝时日也不短了,怎的还如此天真?”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发出一声极轻的、因久坐而产生的骨骼轻响,揉了揉因长期保持别扭姿势而酸痛的腰背,声音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嘲弄,更有几分深陷其中、同病相怜的无奈。
“庶吉士是天子门生,储相之才,或有五日一休沐的恩典。至于我等?”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动作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除了元宵、春节这等大庆,恩出自上,其余时候,全看圣上心情!今年的春节年假,圣上潜心玄修,心情‘甚佳’,特赐百官休沐——”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要刻意强调这个残酷的事实,缓缓伸出四根手指,那手指因长期握笔而略带弯曲。
“四天。”
“四天?”我失声叫道,感觉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幸福生活的大门被“砰”地一声彻底关死。
“这就不行了?”屠侨冷笑一声,继续泼着冰冷刺骨的现实冷水,“更何况如今是什么光景?‘庚戌之变’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利索,俺答虽退,边备糜烂,圣心震怒未消,严阁老日夜忧心……这等时节,还妄想循常例休假?”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告诉你,莫说你我,此刻便是翰林院里那些金贵的庶吉士,他们的五日一休沐也未必能保得周全。至于御史……”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凉,里面混合着告诫、怜悯和警告。
“御史责任重大,风纪所系,更当勤勉王事,夙夜在公。岂能贪图安逸?别说休假,便是病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仿佛在诉说一条冰冷无情的铁律,“按祖制,御史染恙,为防耽搁公务,轻易不许告假回籍休养,只能在任所将息,由太医院派人诊视。若是病得重了……唉,多少前辈就倒在了任上,连家乡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卷草席便是归宿。”
我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不仅没假期,病了都不让回家?还得死在工作岗位上?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这比前世的黑心老板还狠啊。周扒皮见了他都得跪下叫祖师爷。我穿越过来,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下班比狗晚,别说休沐了,我连京城大街长什么样都还没看清过呢。
我这穿越图啥?图这身靛蓝官袍好看吗?!呜呜呜……我的理想不是致仕(指猝死在任上),是致仕啊!(指退休)
屠侨看着我面如死灰、魂飞天外的样子,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带上了一点师长的劝导意味:“瑾瑜,既食君禄,便忠君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收收心,先把眼前的公务料理妥当才是正理。”
他挥挥手,像是要挥散我这不切实际的幻想,重新拿起了笔,那姿态分明是“谈话结束,继续干活”。
吐槽归吐槽,班还是得上。为了我那遥不可及的“外放”伟大理想,我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继续在屠老师手下当牛做马,努力学习“高级骂术”和“屁股保养学”——后者在见识了官场险恶后,已晋升为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必修课,没有之一。
这日散衙前,值房里的气氛格外凝重。丁汝夔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结局毫无悬念——弃市问斩。
屠侨大人放下了笔,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塌桌角,里面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无力与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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