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聪押着银子和那批要命的“仙丹材料”回京还没几天,宫里宣旨的太监就带着一股京华烟尘气到了。
旨意写得花团锦簇,什么“浙江赏银案已明”、“卿不辱使命”、“特召回京,另有任用”,至于鄢懋卿巡抚浙江的事儿,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得,嘉靖老板这是银子到手就赶人啊!‘另有任用’?话说得好听,可京里等着我的,是严世蕃的冷箭,还是徐阶的算计?
鄢懋卿前脚来巡抚,我后脚就被调离,这分明是陛下要平衡棋局,把我这颗用顺手的棋子挪开!
想到这里,我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浙江这个舞台,我刚唱到高潮,幕布却要被强行拉上了。
回京之前,有些要紧事必须安排妥当——这既是为了东南百姓,也是为了给未来的自己,留几条退路。
我第一站直奔台州戚继光大营。校场上杀声震天,鸳鸯阵变幻如龙。
“元敬,新军训练一日不可松懈。”我看着他,语重心长,“鄢懋卿就要来了,此人……名声在外。他若在地方上有侵害百姓之举,还望元敬能秉持本心,多为百姓做主。”
戚继光抱拳应诺,声如金石:“李巡按放心!戚某的兵,刀口只对外敌,绝不向内对着百姓!但凡有扰民害民之事,末将就是拼着这项上乌纱不要,也定要上达天听!”
(好个戚元敬!就冲你这句话,你活该名垂青史!有你在,东南百姓总算有了一道屏障。)
辞别戚继光,我转而策马回到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和谭纶都在。我对着胡宗宪郑重道:“部堂,学生不日就要回京。
鄢懋卿鄢大人即将巡抚浙江,他若在盐税等方面有加征扰民之举,还望部堂能以东南大局为重,多加引导……”
我话音未落,一旁的谭纶便朗声接话,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文官式的豪气:“瑾瑜放心!有我谭纶在,定保浙江百姓,不多掏一两不该掏的银子!”
胡宗宪抬起眼皮,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幽幽一叹:“瑾瑜心系百姓,老夫甚慰。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啊。”
我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部堂,东南大局,倭寇易平,人心难抚。学生此去,如断一臂。只盼部堂能护住这新生的戚家军,它是东南未来的长城,亦是……他日朝堂之上,我等为国建言的本钱。”
胡宗宪闻言,瞳孔微缩,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老夫明白。有些账,迟早要算。瑾瑜,多保重。来年,京城相见。”
临告退前,我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学生听闻,嘉靖二十二年,给事中周怡大人因直言进谏,被陛下逮入诏狱,一关就是近五年。周延周部堂曾言,若想见所谓御史风骨,活着的人里,唯有周怡。”
(话就点到这儿了。胡部堂,您应该懂我的选择了——严党,是我不死不休的敌人。)
谭纶立刻接口:“周顺之如今就在安徽太平县老家归养。李巡按若得空,可代我问候顺之兄。”
我点了点头,对这位在东南危局中勉力支撑的老总督郑重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门外,老周早已备好马车等候。
“少爷,咱直接回京吗?”
“对,老周,我想成儿和夫人了……”我说着,脸上不由露出温暖的笑意。
老周嘿嘿一笑:“少爷这是想家喽!”
“不过,”我话锋一转,“路过安徽太平县时,停一下。我们去拜访当年抬棺弹劾严嵩的周怡周大人。”
老周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周怡周大人?!那可是名震朝野的硬骨头啊!听说他是阳明公高徒王畿先生的弟子,当年弹劾诸位高官,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点点头:“三年前听周延部堂提及,便心向往之。” 我顿了顿,有些好奇地看着老周,“话说回来,老周,朝野之事,你怎懂得如此之多?”
老周一边驾车,一边憨厚地笑道:“当年老爷派我去服侍大老爷,大老爷在京城为官,和都察院的不少大人都是同科进士,听得多了,也就记下了。”
一路谈谈走走,不知过了几日,老周在外喊道:“少爷,太平县到了!”
太平县的知县亲自出迎,极尽逢迎之能事:“下官着实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李巡按竟如此年轻!李巡按平思州、杀向昱、定东南,下官仰慕已久啊……”
我无意与他客套,直接打断:“王知县不必多礼,本官此行是特来拜访周怡前辈,烦请带路。”
“请!请!”王知县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周大人可是我们太平县的骄傲!当年抬棺进谏,那是何等的风骨……”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周怡门前。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更像一座书院,里面挤满了前来请教学问的弟子,书声琅琅。
(这景象,倒跟我当年在思州办的府学有几分相似。看来这位周前辈,人虽在野,心却仍在教化,要在民间埋下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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