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旗牌在手,我没有丝毫耽搁。
离京南下,奔赴两淮。此行不像巡抚,更像赴死。
凌锋领着一队精锐锦衣卫力士随行,马蹄踏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通州漕运码头,樯橹如林,人声鼎沸。我的钦差座船悬挂着旗牌,醒目地停泊在最好的位置,却被几艘运粮的漕船有意无意地堵在了内侧。
一个穿着从九品官袍的漕运司吏目,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漕帮汉子,皮笑肉不笑地站在跳板前:
“哎哟,这位可是李大人?实在对不住,这几艘船坏了舵机,挪动不得,怕是得耽搁您几个时辰了。”
他眼神里的轻慢几乎不加掩饰。这是东南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想看看我这条过江龙,有没有本事压住地头蛇。
几个时辰?怕是几天都能拖出来。
我走出船舱,强忍着不适,平静地看着他:“本官奉旨南下,督办盐务,延误一刻,便是耽误陛下的大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让开。”
那吏目嘿嘿一笑,摊手道:“大人,不是下官不让,实在是……”
我不再听他废话,走回船舱,只吐出两个字:“凌锋。”
凌锋会意,大步上前,甚至没拔刀,只用刀鞘猛地一击那吏目腿弯。
吏目“哎呦”一声跪倒在地,刚想叫骂,就看到凌锋从身后力士手中请过那面明黄色的王命旗牌,高高举起。
“王命旗牌在此!”凌锋的声音如同寒铁,瞬间压过了码头的所有嘈杂,“此人故意延误钦差,形同谋逆!立斩!”
那吏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张大嘴,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凌锋腰间的绣春刀已然出鞘。
刀光一闪,一颗人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滚落在地,无头尸身喷涌着鲜血,缓缓倒下。
整个码头,死一般寂静。所有漕工、官吏、行商,全都僵在原地,脸上只剩下恐惧。
我这才再次走出船舱,看都没看那具尸体,目光扫过那群面如土色的漕帮汉子:“现在,路能通了吗?”
“能!能通!马上给大人让路!”几人连滚爬爬地冲回船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驱动船只。不到半炷香,航道已畅通无阻。
我的座船缓缓驶离码头,身后留下的是满地血腥和一道无声的宣告:新来的钦差,杀人,不眨眼。
越接近扬州,空气中的脂粉气和铜臭气便愈发浓郁。
接风宴设在扬州最大的盐商,号称“沈半城”的沈诚实家中。亭台楼阁,穷奢极欲。歌姬舞女,翩若惊鸿。席上每一道菜,都足以让寻常百姓一家吃喝一年。
“一碗蟹黄羹,需拆十只阳澄湖大闸蟹的膏黄,佐以火腿、瑶柱吊的高汤,费银五十两。”沈诚实笑眯眯地介绍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端着酒杯,目光却偶尔瞥向窗外。来时路上,我见了运河两岸那些面黄肌瘦、在盐碱地里挣扎求生的灶户。与此地的玉盘珍馐,形成刺眼的对比。
“沈老板破费了。”我淡淡一笑,放下酒杯,“如此盛情,本官心领。只是国事艰难,陛下还在西苑为东南军饷忧心,本官实在无心享乐。这些酒菜折成现银,便算是沈老板为朝廷捐的第一笔饷银吧。”
席间气氛瞬间一滞。沈诚实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连连拱手:“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忧国忧民,小人佩服!”
当夜,我下榻的驿馆。老周默默将一摞礼单放在我案头,都是白日那些盐商派人送来的,银票、田契、古玩,甚至还有两位绝色美人的身契。
“都退回去。”我头也不抬,“告诉他们,他们的心意,本官已悉数折算成盐引,计入今岁课税了。”
老周应声而去。
次日清晨,驿馆大门刚刚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门槛外,被人丢弃着一头死猪和一条死狗,血污狼藉,上面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凌锋脸色阴沉,上前检查后,低声道:“大人,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警告手段。”
我点了点头,面不改色。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晌午时分,又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送到,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片被利刃整齐切下的衣角。那布料,与我昨日所穿官袍一般无二。
威胁,已经贴到了身上。
“大人,如此下去,恐有性命之危。”夜间,凌锋难得地主动开口,眉宇间带着忧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站在窗边,看着扬州城璀璨却冰冷的灯火,缓缓道:“凌锋,你以为我想当这个阎王?陛下要钱,高拱要法,徐阶要我死。
我脚下只有一条用白骨铺的路。我能做的,只是让该死的人躺上去,尽量护住不该死的人。”
突然,当年胡宗宪所说的那句话像回旋镖一样,狠狠扎进了我的心头。
就在这时,老周送来一封京城家书。是贞儿的笔迹。
信中没有太多柔情,只细细说了些家中琐事,孩子学业。但在信末,她小心翼翼地写道:“近日京城物议汹汹,皆言夫君南下,手段酷烈,有‘屠夫’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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