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巷的春夜总带着竹香与泥土的腥甜。雨后的青石板缝里钻出细小的音藤,缠着阿禾的草鞋尖打旋,他手里攥着块刚从和音铺讨来的双音石,石面上清商的银纹与浊羽的红痕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明灭。
“阿禾,小心摔着!”苏引商倚在铺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孩子踩着水洼疯跑,逐音笛的音藤顺着门框爬上枝头,与槐花共舞。铺子里的架子上摆满了新做的乐器——歪孔的竹笛、缺角的陶埙、缠着旷野弦残丝的胡琴,每一件都带着匠人的体温,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慕清弦坐在柜台后整理乐谱,指尖划过慕归尘那封未寄出的信。信纸边缘的泪痕早已干涸,字迹却仍带着少年时的执拗:“堂哥,我找到让清浊和好的方法了……”他忽然轻笑一声,将信纸折成纸船,放进门前的水洼里,“顺着水流,或许能漂到他想去的地方。”
纸船刚漂过第三块青石板,就被阿禾一脚踩住。那孩子举着双音石跑回来,石面在油灯下突然爆发出七彩光:“引商姐姐你看!它亮了!”
苏引商俯身看去,只见石中映出个模糊的虚影——是慕归尘年轻时的模样,正蹲在忘忧巷的老槐树下,笨拙地给一支歪孔笛开孔。虚影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竟露出一丝腼腆的笑,伸手想触碰阿禾的头,指尖却穿过了孩子的发顶。
“是那个吹笛的大哥哥!”阿禾突然喊道,“我爹说过,以前总有人来巷子里偷学做笛,还留过一块糖纸!”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糖纸,正是与苏引商那半块吻合的另一半,“我爹说,等我会吹《忘忧谣》了,就把这个还给他。”
虚影的身影在糖纸出现时剧烈波动,双音石的光芒愈发炽烈。慕清弦的琵琶忽然自行震颤起来,弹出一段陌生的童谣,旋律简单却温暖,像极了忘忧巷孩童常哼的调子。虚影随着旋律轻轻摇晃,渐渐与双音石的光芒融为一体,化作点点光屑落在阿禾的歪孔笛上。
“他在教你吹笛呢。”苏引商轻声说,眼眶有些发热。阿禾的歪孔笛是三个月前做的,笛孔歪歪扭扭,却能吹出最鲜活的俗韵,此刻被光屑覆盖,竟发出清亮的鸣响,正好接上琵琶的旋律。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这曲童谣。沈辞洲抱着共鸣石站在巷口,石面清晰地记录下这一幕:双音石的光、阿禾的笛、慕清弦的琵琶、风中飘散的纸船,还有阿蛮的玉蝉音灵——那枚小小的音灵正趴在阿禾肩头,翅膀上沾着槐花,振翅的频率与笛声完美契合。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沈辞洲在史册上写下最后一句,“归音非归途,和鸣在人间。”
玄岳拄着拐杖来送新酿的竹酒时,正撞见阿禾用歪孔笛吹奏那首童谣。老人驻足听了片刻,忽然老泪纵横:“当年归尘也总在这棵树下吹笛,只是那时候的调子,总带着点化不开的郁气。”他将一坛酒放在柜台上,“这是用断音谷新生的音藤酿的,清浊俗三韵都在里头,你们尝尝。”
酒液入喉时,竟品出三种滋味:清商的凛冽、浊羽的醇厚、俗韵的甘甜,在舌尖交织成奇妙的暖意。苏引商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家家户户窗台上的乐器——裂帛渊送来的玄铁弦、钧天阁赐的玉笛头、忘忧巷自产的陶土哨,拼凑成最朴素的和鸣。
“你看。”慕清弦碰了碰她的手肘,指向巷尾,“风离带着裂帛渊的孩子来学做笛了。”
风离的身影在灯笼下格外清晰,他身边跟着几个扎着浊羽发带的少年,正围着和音铺的老师傅请教陶埙的做法。其中一个少年手里攥着片音寂渊的竹叶,与阿禾交换了一支刚做好的柳笛,两人相视一笑,眼里没有清浊之分,只有对音乐的好奇。
夜深时,巷子里的灯火渐渐稀疏。苏引商收笛回铺,发现阿禾的歪孔笛里藏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幅稚嫩的画:一个戴兜帽的人牵着个孩子的手,背景是归音图,只是图上的“归”字被改成了“和”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爹说,音乐要一起玩才好听。”
“阿禾的爹……”苏引商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慕清弦,“是当年在忘忧巷教归尘吹笛的乐师?”
慕清弦点头,指尖抚过纸条上的“和”字:“音能不会消失,只会换种方式延续。就像归尘的执念,最终变成了阿禾笛里的暖意。”他望向窗外,老槐树上的音藤正缠着月光生长,藤叶间结出颗小小的和音果,“我们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结局,是让这种延续,永远有处可去。”
黎明将至时,忘忧巷的第一声鸡鸣响起。阿禾抱着歪孔笛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竹酒的甜味。苏引商为他盖上薄毯,转身看见慕清弦正在修补那支被慕归尘折断过的逐音笛,断裂的音藤已重新愈合,只是留下道浅浅的痕,像道温柔的伤疤。
“修好了。”慕清弦将笛递给她,笛身映着晨光,竟能看到三重光晕流转,“清商、浊羽、俗韵,都在里面了。”
苏引商接过笛,轻轻吹响。笛声漫过沉睡的忘忧巷,唤醒了钧天阁的晨钟、裂帛渊的涛声、听竹坞的竹语,在六界的天空下交织成永恒的和鸣。她知道,这不是终章——巷陌的余音会继续流淌,像老槐树的根,像音藤的芽,像每个孩子手中那支不完美却真诚的笛,在岁月里,吹遍岁岁年年。
巷口的共鸣石突然闪烁,沈辞洲新刻的字迹在光中浮现:“所谓圆满,是遗憾也能开花。”石旁,阿蛮的玉蝉音灵振翅高飞,追上了那只飘向远方的纸船,船身的“归”字早已被雨水洗去,只余一片空白,等着被新的故事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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