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阁的修琴室总弥漫着松烟墨与音藤胶的气息。慕清弦坐在窗前,指尖悬在忘忧丝琴的残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琴身断裂处的木茬早已被岁月磨平,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纹——那是素微夫人亲手刻的“守”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催促。
修复用的材料在案上码得整齐:同心崖采来的音誓藤纤维,泛着清商特有的银光;裂帛渊送来的冰火蚕丝残段,带着慕归尘残留的浊羽暖意;还有和音果壳磨成的粉末,混着忘忧巷的泥土香,是苏引商特意让人从音藤邮路寄来的。
“怕了这么多年,该面对了。”慕清弦对着残琴轻声说,指尖终于触上断裂处。音誓藤纤维刚缠上去,琴身突然发出刺耳的悲鸣,断痕处浮现出当年的画面:他站在钧天阁的风雪里,看着慕归尘抱着断弦的琴跪在雪地里,而自己手里的清商琴,弦上还沾着对方的血。
“不是你的错。”苏引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逐音笛的音藤悄悄爬上案几,缠上忘忧丝琴的残段,“可你总把‘不能动情’当清商的规矩,连自己的心痛都要锁起来——这才是弦断的根由,对吧?”
画面里的慕清弦突然转过身,脸上没有平日的清冷,只有少年人的慌乱。原来当年弦断的瞬间,并非夜离痕的浊羽音所迫,是他潜意识里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才借着外力断了那根“可能动情”的弦。
慕清弦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拾起冰火蚕丝残段,丝线上的火焰纹与音誓藤的银纹一碰,竟生出细碎的光。苏引商握住他的手,两人的音能顺着指尖涌入琴身,逐音笛的清冽、琵琶的温润、残琴的悲鸣在空气中交织,渐渐凝成股温柔的力,推着断痕一点点靠近。
“当年素微夫人教你弹琴时,总说‘清商是骨,不是冰’。”苏引商的声音混着笛音,像温水漫过冻僵的河床,“她留下这琴,不是让你守着‘无情’的空壳,是让你记得,连清商的弦,都该有心跳的温度。”
断痕处的“守”字突然发亮,素微夫人的虚影在光中浮现。她坐在当年的梅树下,手里抱着完整的忘忧丝琴,对着年幼的慕清弦笑道:“等你遇到能让弦动心的人,这琴才能弹出真正的清商——不是拒人千里,是知冷知热。”
虚影消散时,最后一道裂痕终于愈合。慕清弦取下旧弦,换上新的音藤弦——银白的弦身上,缠绕着浊羽的黑纹与俗韵的金点,像三条交握的手。他试着拨了个音,琴声不再是过去的孤高凛冽,而是带着山涧融雪的暖意,与苏引商的逐音笛产生完美的共鸣。
“该换个名字了。”苏引商望着琴尾新刻的“商弦和鸣”四字,眼底映着琴身的光,“‘忘忧’太苦,不如叫‘引弦’——你引着我的笛,我跟着你的弦,再也不分开。”
慕清弦点头,指尖在新弦上弹出段“相守调”。琴声漫出修琴室,钧天阁所有的清商琴突然同时震颤,琴音汇聚成光,在半空凝成无数虚影:素微夫人抱着幼年的慕归尘,凌清商在听竹坞吹奏新谱,慕归尘站在忘忧巷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支完整的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像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负。
沈辞洲捧着共鸣石赶来时,正看见“引弦琴”的音波里,慕归尘的虚影与慕清弦的身影渐渐重合。两兄弟的指尖在同一根弦上落下,清商的冽与浊羽的烈融在一起,竟生出种血脉相连的温柔。
“原来这才是清商的真意。”沈辞洲在史册上写下,“所谓守,不是固守成规,是守住心里的温度;所谓清,不是拒人门外,是清明地懂得——连最凛冽的冰,都该有愿意融化的角落。”
暮色降临时,慕清弦抱着“引弦琴”走出修琴室。苏引商的逐音笛绕着琴身飞舞,音藤与琴弦缠成个圆满的结。远处的合音殿传来《同尘曲》的余韵,“引弦琴”的新声混进去,像滴温水落进江河,没有惊涛骇浪,却让整条河都暖了几分。
他忽然明白,残琴的新生从不是修复木与弦,是修复那个总把自己困在“清商规矩”里的灵魂。就像此刻的“引弦琴”,带着过往的伤痕,却长出了拥抱未来的勇气——原来最动人的音能,从不是完美无缺,是带着所有经历的温度,依然愿意为某个人、某段情,轻轻拨动心弦。
“引弦琴”的余音在钧天阁的回廊里漫开时,慕清弦忽然发现,琴尾刻着的“商弦和鸣”四字,竟与苏引商逐音笛上的纹路严丝合缝。他将笛身贴上琴面,两物相触的刹那,音藤与琴弦同时发亮,在地面投下幅流动的画——是他与苏引商初遇时的音寂渊,冰潭不再冰封,琴音与笛音化作两条鱼,在水里追逐嬉戏。
“这琴认主了。”苏引商笑着指尖划过琴身,新换的音藤弦突然自发奏起《破劫曲》的片段,却比当年多了几分缠绵。她想起万音会时,慕清弦的琵琶断弦护她的模样,想起归音亭里他对着慕归尘虚影说“哥,我懂了”的哽咽,原来有些温柔从不是突然生出的,是藏在冰壳下,等一个愿意融化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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