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寂渊的雾总带着种旧时光的凉,漫过岸边的礁石时,在苏引商脚边凝成细碎的银霜。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礁石上那道歪扭的刻痕——是当年坠崖时慌乱中刻下的“商”字,如今被新长出的音藤半掩着,藤叶的纹路恰好组成个小小的“和”,像给过去的自己盖了枚温柔的章。
逐音笛在掌心微微发烫,笛身的音藤突然朝着海面舒展,引得一群银蓝色的音波鱼围了过来。鱼群吐着泡泡,在水面拼出“初遇”二字,泡泡破裂的脆响里,竟混着慕清弦当年的琵琶声——那是他第一次在此处为她奏乐,弦音撞碎冰雾的瞬间,像春雷炸醒了冻土。
“还在看这个?”苏引商回头,见慕清弦提着食盒站在雾里,玄色衣袍沾着细碎的白霜,手里的“引弦琴”琴身泛着暖光,恰好驱散了周遭的寒意。“刚从听竹坞来,阿禾托人送了些新做的和音糕,说你总念叨这口。”
她接过食盒,打开时,甜香混着笛音漫开,音波鱼竟跟着摆尾起舞。“在想刚入钧天阁的时候,”苏引商咬了口糕点,糯米里裹着的清商蜜、浊羽糖、俗韵果粒在舌尖化开,“那时候总怕别人发现我是混音体,藏笛子藏得比谁都紧,连练笛都要躲在丹房的柴火堆后。”
慕清弦挨着她坐下,指尖拨弄着琴弦,琴音里混着她的话:“我见过你躲在柴火堆后吹笛,笛音里有裂帛渊的风,还有忘忧巷的蝉鸣,比钧天阁所有清商雅乐都动人。”他望着海面,雾在琴音中渐渐变得稀薄,露出底下流转的光纹,“只是那时的我,连承认‘好听’的勇气都没有。”
逐音笛突然腾空而起,笛音绕着两人盘旋,将过往的画面一一铺展在雾中:她在万音会被逼到绝境时,断笛突然爆发出三音共鸣;他在裂帛渊为护她,琵琶弦断仍不肯退;两人在归音亭合力补全慕归尘的残笛,清浊俗三音第一次完美交融……每个画面里,她的笛都在,他的琴都在,像两条缠绕着生长的藤。
“原来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苏引商接住落下的笛,笛身的音藤缠着他的琴穗,银、黑、金三色交织,再分不清彼此。她忽然想起阿蛮消散前的嘱托:“引商,别学那些人藏起自己的声音,混音体的笛,本就该让六界都听见。”
雾海深处传来熟悉的振翅声,玉蝉音灵带着一群小音灵飞来,翅膀上沾着溪云村的泥土、归音亭的霞光、合音殿的琉璃光。阿蛮的虚影在音灵群中若隐若现,正对着她笑,手里举着支与逐音笛一模一样的断笛,笛身上,“蛮”字与“商”字紧紧挨着。
“她一直都在听。”慕清弦握住她的手,琴与笛同时奏响,音波在海面激起层层光浪,与当年阿蛮灵韵消散时的光纹完美重合。光浪里,阿蛮的虚影与玉蝉音灵并肩飞舞,穿过音波鱼群,朝着雾海深处飞去,那里正透出越来越亮的光——是新生的音藤在雾底扎根,开出了清浊俗三色花。
苏引商低头看向礁石,当年刻“商”字的地方,新的音藤已爬满整个礁石,藤叶间藏着无数细碎的刻痕,是后来的混音体留下的印记:“和”“鸣”“融”……每个字都带着孩童的稚气,却比任何碑文都有力。
“该回去了。”慕清弦收起琴,雾已散得差不多,海面倒映着澄澈的天空,像块巨大的音能水晶。苏引商点头,最后望了眼那片光纹——阿蛮的虚影正对着她挥手,笛音与琴音的尾韵在空气中缠成个结,落在她的发间,化作枚小小的音藤花簪。
离开时,音波鱼一路相送,鱼群在水面拼出的不再是“初遇”,而是“归处”。苏引商忽然懂了,所谓初心,从不是回到过去,是带着过往的伤痕与成长,坦然走向未来——就像她手中的逐音笛,早已不需要躲藏,因为它的每个音符里,都藏着六界最温柔的回响,藏着“我终于敢让世界听我唱歌”的勇气。
礁石上的音藤在风中轻晃,藤叶组成的“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听竹坞的琴音、忘忧巷的笛鸣、合音殿的合奏声顺着海风飘来,与音寂渊的潮声撞在一起,生出种圆满的暖意——原来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自我怀疑,终会在某个瞬间找到答案:你的根在哪里,你的初心就在哪里,而最好的归处,从来都是愿意接纳你所有模样的地方。
返程的船行至音寂渊中段时,苏引商忽然让船家停了桨。雾又起了些,却不再是当年那种能冻裂骨头的寒,反而像裹着琴音的棉絮,轻轻漫过船舷。她举起逐音笛,对着雾霭吹了段不成调的旋律——是刚入钧天阁时,躲在丹房柴火堆后瞎吹的调子,那时总怕被人听出混音体的痕迹,笛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还是这调好听。”慕清弦的琵琶声应了上来,弦音里故意掺了点浊羽的沉,把她当年的怯懦衬得格外鲜活。雾中突然浮现出个小小的身影,是年少时的苏引商,正抱着断笛缩在柴火堆后,眼里的慌张像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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