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清晨的薄雾,被一声沉闷的巨响撕开。
运河岸边,泥土冲天而起,混着腥气的烂泥浆糊般溅了数丈高。
“继续挖!给本指挥使把这河底翻过来!”
沈十六的咆哮声,比那河风还要刺骨。
他按刀立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一身飞鱼服满是泥点子。
台下,数百名从附近卫所抽调来的兵卒,正亡命般挥动着铁锹。
他们挖掘的,是紧邻祭盐大典主会场的一段河道。
锦衣卫的玄色大旗插满两岸,封锁了所有通路,阵仗大得吓人。
远处的茶楼酒肆,挤满了探头探脑的扬州官绅。
“疯了,真是疯了……”
“这位京城来的活阎王,这是找不到银子?”
“要拿我们扬州的河道开刀了?”
“嘘!小点声!”
“让他听见,咱们的家底都得被他抄出来挖一遍!”
这些窃窃私语,混着龙涎香的青烟,飘进了范园的书房。
范蠡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绸布擦拭着手中的温润玉佩。
听着手下的汇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在祭盐大典的会场旁边掘地三尺?”
他轻笑一声,仿佛在听什么乡野趣闻。
坐在他对面的上官云,一身月白道袍,仙风道骨,此刻捻着拂尘,嘴角挂着一丝悲悯。
“一介武夫,黔驴技穷。”
“他以为那批官银是泥鳅,会钻进河泥里不成?”他端起茶杯,姿态优雅。
“此乃兵家‘疲兵之策’的下下招。”
“他越是这般无能狂怒地折腾,手下兵卒士气越低。”
“扬州官场对他的怨气越重。”
“他这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都无需我们动手。”
范蠡含笑点头,极为认同。
在他看来,沈十六这头来自京城的猛虎,已经彻底掉进了他布下的陷阱里。
一个只懂杀伐的莽夫,被他耍得团团转,如今只能用这种最愚蠢的方式,做最后的哀嚎。
入夜时分,范园后花园的水榭灯火通明。
一场专为最尊贵客人举办的私宴,正在进行。
柳如是,或者说,此刻的西域珠宝巨商“柳娘子”。
无疑是全场的焦点,她一反昨日的珠光宝气,只穿了身裁剪合体的波斯长裙。
云鬓间斜插着一支镶嵌着巨大猫眼石的发簪,那宝石在灯火下流转着一线天光。
竟比满座的环佩叮当更显贵气。
“柳娘子,您瞧瞧我这块玉佩,可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一名脑满肠肥的盐商献宝似的捧上块玉佩。
柳如是甚至没接,只用戴着宝石护甲的指尖。
在玉佩边缘轻轻一划,“新坑的料子,火气太重。”
“急于出手,连转折处的崩口都没修好。”
她慵懒地收回手,语气平淡。
“这位老板,你被人坑了,这东西,上不得台面。”
那盐商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柳如是却毫不在意,她对身后的侍女递了个眼色。
侍女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推到范蠡面前。
盒中,三颗大小一致、色泽饱满的波斯猫眼石,静静地躺在天鹅绒上。
那灵动的亮线,摄人心魄。
“范老板是懂行的人。”
柳如是单手支着下巴,姿态万千。
“我这批货,急着出手,好换取江南的丝绸运回国。”
“若不是船期紧,这样的极品,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范蠡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拿起一颗,在指尖细细摩挲。
这等品质的猫眼石,在大虞朝内,几乎是有价无市的传说!
他放下宝石,亲自为柳如是斟满一杯葡萄酒,酒液殷红如血。
“柳娘子快人快语,范某就喜欢和爽快人做生意。”
他试探着开口,“不知柳娘子想换多少丝绸?”
“我这扬州城,别的不多,就是丝绸管够。”
柳如是伸出三根纤长的手指,“三百万匹。”
“嘶——”满座皆惊。
这几乎是扬州一年丝绸产量的一半!
范蠡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闪烁着商人独有的、贪婪的光。
他哈哈大笑起来,借着酒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柳娘子果然是大手笔!”
“实不相瞒,寻常交易,自然满足不了娘子的胃口。”
“不过……明日祭盐大典当晚,范某在城外的海潮庵,正好有一场‘内部的交易会’。”
他的话语里带着致命的诱惑,“届时,才是真正的大生意。”
“别说三百万匹,就是五百万匹,也不是问题。”
“不知柳娘子,可有兴趣?”柳如是的呼吸一顿。
端起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立刻放松下来。
“当真?”
“君子一言。”
“好!那便一言为定!”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放下酒杯时,指甲在光滑的杯壁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划过三下。
水榭外,一名负责添酒的仆役,在转身离去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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