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窗口里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灰发整齐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的额头。他穿着一件看起来极其柔软的开司米毛衣，背景是一面落地窗，窗外是纽约黎明前深蓝色的天际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经过精心打理的舒适感，与阿丽雅的紧绷、谢洛琛的冷峻截然不同。
但林雅的目光被他身后的细节抓住了：书架上那尊小小的柬埔寨吴哥窟石雕复制品，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蓝色与绿色的漩涡，像水，又像被搅动的深渊。
“诺罗敦公主，久仰。”男人的声音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却异常清晰，“我是罗伯特·维恩，奥西里斯资本管理合伙人。你可以叫我罗伯特。”
英语，美式口音，几乎不带任何口音色彩的中立。
“维恩先生。”林雅在阿丽雅示意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直，“很意外这么快与您见面。”
“时机总是关键。”罗伯特微笑，那笑容和他身后的晨光一样稀薄，“当你签下协议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这个项目的一部分。而我喜欢了解我的……合作伙伴。”
他说“合作伙伴”时，语气里有种玩味，仿佛这个词有另一层含义。
阿丽雅接过话头，语气恭敬：“罗伯特想了解您对达恩彭业务初步分析的情况。我简单汇报了您正在核查三号水厂采购数据——”
“不，让公主自己说。”罗伯特打断她，目光透过屏幕锁定林雅，“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测试，第一个测试。
林雅深吸一口气。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该说多少？说到什么程度？她还不清楚罗伯特在这场游戏中的真实角色，但昨晚谢洛琛的警告犹在耳畔——“我们都是棋子”。
也许，棋子之间可以交换信息。
“我看到采购数据存在不一致。”她选择从事实切入，“活性炭单价在三月和七月出现异常下跌，但同期市场均价平稳。更值得关注的是，付款账户信息与采购单登记的供应商账户不符。”
罗伯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可能意味着三种情况。”林雅语速平稳，“第一，简单的数据录入错误，但这种低级错误在连续两个季度重复出现的概率很低。第二，采购部门与供应商达成了特殊折扣，但未按规定流程备案。第三……”
她停顿，观察罗伯特的反应。
“继续。”
“第三，资金流向了非登记的第三方账户。”林雅说，“这可能涉及回扣、账外交易，或者更复杂的资金转移。”
屏幕里安静了几秒。罗伯特转头看向窗外，纽约的天空正在亮起来，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阿丽雅，”他忽然开口，但没有看摄像头，“公主的权限现在能调阅三号水厂的审计报告吗？”
“不能。需要总监以上批准。”
“给她权限。”罗伯特说得轻描淡写，“完整审计报告，包括所有附件。”
阿丽雅的嘴唇微微抿紧，但声音依然平稳：“明白。我会在今天内处理。”
“还有，”罗伯特转回屏幕，这次是看着阿丽雅，“那个叫索昆的采购经理，让他明天来总部述职。找个理由，别打草惊蛇。”
“已经安排了。”阿丽雅说，“他下周二会来汇报季度采购计划。”
罗伯特点点头，重新看向林雅：“公主，你的观察很敏锐。但我要提醒你，商业世界的数据就像湄公河——表面平静，底下有无数暗流。你看到的异常，可能是腐败，可能是操作失误，也可能是……”
他向前倾身，脸在屏幕上放大了一些：
“有人故意留下的线索，让你往某个方向看，而忽略真正的问题。”
林雅感觉后背窜过一丝凉意。“您是说，这些数据可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我是说，在棋盘上，有时候一颗棋子的移动，是为了掩护另一颗棋子的真正目的。”罗伯特靠回椅背，“继续你的调查。有了审计报告，你会看得更清楚。但记住，每揭开一层，你就离漩涡中心更近一步。”
他看了眼手表：“我还有另一个会议。阿丽雅，确保公主的安全。物理安全，和……信息安全。”
视频窗口黑了。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楼下街道传来遥远的车流声。
阿丽雅缓缓吐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你的表现……合格。”她站起来，走向咖啡机，“罗伯特很少在第一次会议就给予额外权限。他很谨慎。”
“他刚才提到‘安全’。”林雅没有动，“是什么意思？”
阿丽雅倒了两杯咖啡，递给她一杯。“意思是你现在真正进入游戏了。三号水厂的问题可能比你想象中复杂，涉及的人也可能比你想象中有权势。”她顿了顿，“谢总提醒过你吗？关于他母亲的事？”
林雅的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他母亲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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