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萨湖在旱季裸露出广阔的湖床，龟裂的泥土上散落着干枯的鱼骨和废弃的渔网。但靠近村庄的边缘地带，依靠人工灌溉系统，一片片稻田依然保持着湿润的翠绿。这里是柬埔寨的“米仓”，全国近三分之一的稻米产自这片冲积平原。
林雅乘坐的越野车驶入磅湛省的一个典型农业村庄时，已是上午九点。没有王室的迎接仪式，只有当地农业合作社主席索昆（与外交部副部长同名同姓，但完全是另一个人）开着一辆破旧皮卡来村口接她。
“公主殿下，路上辛苦了。”这位五十岁的农民领袖皮肤黝黑，手掌粗糙，说话时习惯性地搓着手指上的泥土，“您来得正是时候，这几天村里正热闹呢。”
“热闹？”林雅换上简朴的棉质长裤和防晒衬衫，这是她特意准备的。
索昆指向村庄中心的一块空地，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厢式货车，车身上印着醒目的绿色标志：“农业科技服务公司——让丰收更智能”。车旁围了至少五十名村民，大多数是中年农民，也有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在拍摄。
“他们在免费发放‘智能灌溉控制器’和‘高产稻种’。”索昆压低声音，“说是试用，如果效果好再付费。已经发三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林雅和谢洛琛交换了眼神——这正是艾米丽硬盘里提到的第一阶段策略：免费试用，建立依赖。
两人走向人群。货车旁，一个穿着整洁polo衫的年轻销售员正用高棉语热情讲解：
“各位大叔大妈，我们这个智能控制器可以连接到手机，您坐在家里就能控制田里每一寸土地的浇水量！再也不用半夜起来看水渠了！而且配套的稻种是荷兰技术培育的，产量至少提高30%！”
一位老农质疑：“那电费呢？这玩意儿得用电吧？”
“太阳能板供电！”销售员指着控制器上的一块小面板，“白天充电，晚上也能用。完全免费！”
“种子呢？明年还能自己留种吗？”
销售员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这个……为了保证品质，建议您每年购买新的认证种子。但您想想，产量提高30%，多出来的收入足够买种子了，还能剩不少呢！”
农民们窃窃私语。免费设备、高产种子、手机控制——这些现代化词汇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林雅看到，至少有十个人已经填了申请表。
“我能看看合同吗？”林雅用温和的语气问。
销售员打量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份三页纸的简易合同。条款看似简单，但第五条小字注明：“用户需同意将农田的灌溉数据、产量数据、土壤数据同步至公司云端数据库，用于‘优化服务’。”第八条更隐晦：“如用户连续三年使用本系统，可获得‘优先续约权’——但续约条件届时协商确定。”
典型的“先免费后收割”模式。一旦农民习惯了这套系统，三年后公司就可以提出苛刻的续约条件，或者直接提高种子价格，而农民因为已经依赖这套灌溉系统，很难回头使用传统方式。
“数据同步是什么意思？”林雅指着第五条。
“哦，就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您！”销售员显然没认出她的身份，“比如我们知道您田里什么时候需要浇水，就会提前提醒您。”
“那这些数据，你们会卖给其他人吗？”
“当然不会！我们注重隐私！”销售员回答得太快，眼神闪烁。
林雅不再追问。她知道，这些数据一旦汇集，卡特尔就能精确掌握柬埔寨主要稻产区的生产模式、用水规律、甚至土壤特性，为后续的控制铺平道路。
她转向围观的农民，用清晰的、能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
“各位乡亲，我是林雅。我祖母就是磅湛省人，小时候常听她说，农民最宝贵的三样东西是：种子、水、和自由选择的权力。”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认出了她，低声惊呼。
“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林雅继续说，“因为你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不是钱，而是对自己土地的控制权。一旦你的灌溉数据、产量数据、甚至种植习惯都被别人掌握，你就从土地的主人，变成了系统的附庸。”
销售员脸色变了：“公主殿下，您这是诽谤！我们是正规公司……”
“那请解释一下，”林雅拿起合同，“为什么第八条说续约条件‘届时协商确定’？如果三年后你们要求每亩地每年交一百美元服务费，农民付不起怎么办？如果不续约，这些已经依赖智能灌溉系统的田，能用回传统水渠吗？”
尖锐的问题。农民们开始重新审视手中的合同。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说：“我儿子在泰国打工，去年寄钱回来让我装这套东西。说省力……但如果以后不让我自己管水了，那可不行。水是老天爷给的，不是公司的。”
“对！”另一位中年汉子附和，“我家五代种田，什么时候浇水、浇多少，我比谁都清楚。要个机器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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