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科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短。
仿佛只是闭上眼睛一瞬间,刺骨的寒意和生物钟的强烈警醒就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拽了出来。他猛地抬起头,脖颈和肩膀因为趴睡的姿势而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窗外,天已大亮,虽然依旧是冬日里那种灰蒙蒙的亮色,但时间显然已经不早。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午八点四十分!
报告!李德全要求今天上午交稿!
一股急迫感瞬间冲散了残存的睡意。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发僵、睡得麻木的身体,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和冰冷,他第一时间打开抽屉,那份墨迹才刚干透不久的厚厚报告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拿出来,又快速浏览了一遍开头和结尾,确认没有遗漏和明显的错漏。
虽然一夜未眠,又经历了之前高强度的体力透支,但此刻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这是一种将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后的责任落定感,混合着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隐隐期待与不安。
报告是写完了,但如何交上去,却需要讲究策略。直接摔在李德全桌上,痛快是痛快,但无异于正面宣战,过于鲁莽。他需要找一个更稳妥、更符合程序的方式。
他仔细地将报告稿纸理齐,用一个新的文件夹仔细装好。然后,他站起身,用力跺了跺脚,搓了搓脸,试图让冻僵的身体和麻木的脸颊恢复些知觉。他走到办公室那个早已熄灭的炉子旁,看了看冰冷的炉膛,放弃了自己生火的念头——时间来不及了。
他拿起自己的茶缸,想去锅炉房打点热水,却发现暖水瓶也是空的。无奈,他只好就着自来水龙头,用刺骨的冰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苍白憔悴的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副尊容,倒是很符合“深入基层、辛苦调研”的形象。
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唐建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同样冰冷,但已经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在走动。有人看到他,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他罕见的憔悴模样,也可能是好奇他手里那份看起来颇为正式的文件。
唐建科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李德全的副股长办公室。门关着,他抬手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李德全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
唐建科推门而入。李德全正坐在办公桌后,捧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慢悠悠地喝着茶,办公室里炉火烧得正旺,暖烘烘的,与唐建科那个冰窖般的办公室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到唐建科进来,尤其是看到他手里那个文件夹和一脸疲惫的样子,李德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挂起那种惯常的、带着点居高临下意味的笑容。
“哟,小唐回来了?这么快?怎么样,下去转了一圈,收获不小吧?”李德全的语气轻松,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结果的笃定。在他想来,唐建科这种愣头青,下去吃两天苦头,碰一鼻子灰,自然就知道厉害了,回来还不是得老老实实按照他划下的道来?
唐建科走到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将文件夹双手递了过去,语气平静,不卑不亢:“李股长,您要的关于农村教育情况的报告,我写好了初稿,请您审阅。”
“哦?效率挺高嘛。”李德全略显意外地接过文件夹,随手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标题——《关于清水县农村基础教育若干突出问题的紧急情况反映及初步建议》。
仅仅看到这个标题,李德全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他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悦和警惕。“紧急情况反映?”他抬起眼皮,瞥了唐建科一眼,声音冷了几分,“小唐啊,用词要注意影响嘛。农村条件是艰苦一点,但也没到‘紧急情况’这么严重吧?年轻人,看问题不要这么偏激。”
唐建科早已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依旧平静地回答:“李股长,标题是根据调研实际情况拟定的。报告里的内容,都是我这次下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真实情况。我认为,如实反映问题,是写好这份报告的基础。”
李德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开始快速浏览报告内容。他看得很快,但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越来越黑,拿着稿纸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办公室里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和稿纸翻动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唐建科静静地站着,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他知道,李德全此刻内心的怒火正在不断积聚。
果然,当李德全看到关于校舍安全那段具体描述——“墙壁裂缝可容拳头”、“屋顶茅草摇摇欲坠”、“遇较大风雨雪天气即有坍塌风险”时,他猛地将稿纸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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