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的上午,总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忙碌与有序交织的氛围。阳光透过窗户,在铺着深绿色桌布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是报纸油墨、旧书册和淡淡茶香混合的味道,间或夹杂着打印机有节奏的嗡嗡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唐建科刚将一份校对好的简报送到隔壁科室,回到自己靠窗的工位,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他的桌面整洁,文件分门别类码放,这是他来到县委办后养成的习惯——在这个信息流转中枢,秩序感能有效缓解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正准备开始梳理下午一个部门协调会的初步材料,内线电话响了。是副主任赵建国沉稳的声音:“建科,手头的事先放一放,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赵主任,马上到。”唐建科放下电话,心微微一提。赵主任直接召唤,通常意味着有重要或紧急的任务。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拿起笔记本和笔,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副主任办公室。
敲门,得到“请进”的回应后,唐建科推门而入。
赵建国的办公室不算大,但布置得严谨而务实。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政策文件汇编、理论读物和县情资料。另一面墙上挂着本县地图。赵建国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埋首于一份文件,眉头微蹙。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更添几分沉稳与威严。
“赵主任,您找我?”唐建科恭敬地站到办公桌前。
赵建国闻声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建科,坐。”他的目光在唐建科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唐建科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将笔记本摊开在膝上,做好记录的准备。
赵建国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手边那份文件往前推了推,手指在封面上“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讲话稿(初稿)”一行字上点了点。唐建科注意到,文件的页边已经有些卷曲,上面有赵建国用红笔留下的零星批注,字迹潦草而有力。
“这份稿子,”赵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综合科那边初步拿出来的,为下周的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准备。李副县长要在会上做主要讲话。”
唐建科心中了然。安全生产是当前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年关将近,各类风险交织,这次会议的意义非同小可。李副县长是分管领导,他的讲话稿质量,直接关系到会议的成效和县委县政府的权威。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任务的重要性。
赵建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唐建科脸上:“初稿我粗略看了一遍。框架有了,该点的题也都点到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当前的形势、一般的部署要求,面面俱到。”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足:“但是,建科啊,通篇读下来,感觉就像隔靴搔痒,不得劲!都是些正确的废话,放在哪个会议、哪个年份似乎都能用。‘高度重视’、‘加强领导’、‘落实责任’、‘排查隐患’……词儿都是好词,可我们县安全生产最突出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去年那个小矿山塌方暴露的监管漏洞,今年建筑领域农民工安全培训缺失的具体数据,化工园区应急预案流于形式的问题……这些实实在在的、需要我们县针对性下猛药去治理的痛点、难点,稿子里要么轻描淡写,要么避重就轻,根本没有触及灵魂的剖析和拿出让人心头一紧、坐不住的具体措施!”
赵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唐建科的心上。他跟随赵建国学习这段时间,深知这位老主任对文稿的要求极高,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天下文章一大抄”、缺乏针对性、指导性和操作性的“八股文”。
“这样的稿子,念起来四平八稳,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台下坐着的各乡镇、各部门的一把手们,都是明白人。他们一听就知道,这又是办公室笔杆子闭门造车、应付差事的东西。会议开完,材料一发,能否真正推动工作?我表示怀疑。”赵建国摇了摇头,手指重重地在稿纸上敲了敲,“安全生产工作,来不得半点虚的!必须要有一针见血、掷地有声的部署,才能引起足够的警觉,才能压实责任。”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唐建科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他意识到,赵建国对这份初稿的评价极低,几乎等于全盘否定。那么,叫自己来的目的是……
果然,赵建国目光炯炯地看向他,直接下达了指令:“建科,这份稿子,我需要你从头到尾,重起炉灶,给我重新弄一遍。”
尽管有所预感,但“重起炉灶”四个字还是让唐建科的心猛地一沉。这可不是简单的修改润色,而是完全推倒重建!这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更意味着超乎想象的压力和责任。
“李副县长对这次讲话很重视,他对经济工作熟悉,但对安全生产的系统性把握,需要我们的稿子能给他强有力的支撑。稿子的质量,直接影响他讲话的分量和会议的效果。”赵建国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加重了唐建科肩头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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