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楼的灯光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大多数办公室都暗了,只有三楼东头那间还亮着。
唐建科站在窗前,手里夹着支烟,却没抽,只是任由烟灰慢慢蓄成长长的一截。窗外,县城零星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散落一地的星子。他站了很久,久到吴天明第三次轻轻推门进来添水时,那截烟灰终于无声断裂,落在铺着深蓝色地毯的窗台上。
“书记,茶快凉了。”吴天明把保温杯放在办公桌角,轻声提醒。
“嗯。”唐建科转过身,把烟头按灭在早已堆满的烟灰缸里。他眼睛里有血丝,但目光清明如寒潭,“天明,坐。咱们聊聊那份报告。”
吴天明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他知道,真正的硬仗开始了。
“高副市长的批示,你怎么理解?”唐建科没坐,踱到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抚过那份摊开的文件夹。高建设那几行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吴天明扶了扶眼镜,字斟句酌:“表面是工作指导,实际是政治施压。三个关键词:方式方法、把握尺度、稳定预期。意思是咱们的做法‘过了’,需要‘收一收’。”
“说得对。”唐建科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我们就从这三个关键词入手,给他一个他想要的‘回应’。”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空白稿纸,又抽出一支黑色钢笔——不是平时批文件用的签字笔,而是那种老式的铱金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标题就按程序来,《关于落实高建设副市长重要批示精神有关情况的报告》。”唐建科写下第一行字,笔迹沉稳有力,“开头部分,态度要端正。‘清贫县委、县政府收到批示后高度重视,立即组织专题学习,深刻领会精神实质’,这句话写上。”
吴天明快速记录。他知道,这只是开场白,真正的较量在后面。
“第一部分,汇报近期工作。”唐建科停下笔,抬起头,“天明,你来说说,从‘清淤行动’到现在,我们主要做了哪些事?用最简洁的话。”
吴天明略一思索,脱口而出:“第一,扫黑除恶,打掉王老五团伙,净化市场环境;第二,反腐倡廉,查处张有才、李建国等蛀虫,整肃吏治;第三,优化营商,推动绿源项目落地,引进优质资本;第四,关注民生,解决了一批群众急难愁盼问题。”
“不够。”唐建科摇头,“要具体,要数据,要案例。王老五案涉及多少受害人?查扣多少非法资产?张有才、李建国交代了多少问题线索?绿源项目能给青石镇带来多少就业、多少税收?石家坳村土地流转,平均每户能增收多少?这些数字,你马上整理出来,要精确到个位数。”
“是,我这就联系相关部门!”吴天明起身要往外走。
“等等。”唐建科叫住他,“第二部分,要重点谈我们对‘营商环境’的理解和实践。你记一下要点——”
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列提纲:
“一、我县理解的优良营商环境,首先是法治环境。引用《优化营商环境条例》相关条款,说明我们的一切执法行为均在法律框架内进行。”
“二、公平是营商环境的生命线。无论是本土企业还是外来资本,无论规模大小,一律平等对待。这一点,可以用我们为绿源协调解决土地问题,同时也在帮扶本地小微企业的例子佐证。”
“三、稳定预期的前提是规则透明。我们已经梳理公布涉企执法事项清单、检查事项清单,推行‘双随机、一公开’监管,让企业清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四、亲清政商关系,亲是前提,清是底线。我们建立领导干部联系企业制度,定期走访,但严禁利益输送。对任何以‘亲’为名行‘不清’之实的行为,坚决零容忍——这里可以隐晦地点一下张有才、李建国的案子。”
吴天明笔走如飞,心里暗暗叫绝。这哪里是在解释?这分明是在立规矩、定调子,把高建设批示中那些模糊的指责,用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给框住了,还反过来将了一军。
“第三部分,”唐建科的声音冷了下来,“回应‘群众反映’。这个词要加引号。你记——”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慢慢踱步,字字清晰:
“首先,承认我县在推动高质量发展过程中,部分政策调整、执法强化,可能会让一些习惯了旧有模式的企业感到‘不适应’。这是改革的阵痛,我们表示理解。”
“其次,阐明这些‘不适应’,主要集中在三类企业:一是自身存在违法违规问题,在规范执法面前无所适从的;二是企图依靠不正当竞争、垄断经营获取暴利,在新的公平市场环境中失去优势的;三是对县委县政府推动转型升级、绿色发展决策理解不深,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
吴天明停下笔,抬头看向唐建科。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几乎是指着鼻子说:那些“反映问题”的,自己屁股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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