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埋首于文件和屏幕。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青色。
早上七点十分,唐建科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桌面上摆着吴天明刚刚送来的报告初稿,还带着打印机的微温。他看得很慢,左手边放着一支红笔,不时在纸上勾画、批注。
吴天明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里的血丝更多了,但精神却绷得很紧。
“这里,”唐建科用红笔圈出一段,“‘个别企业存在土地违规、偷税漏税等历史遗留问题’,改成‘经初步核查,发现个别企业在以往经营中,存在不规范行为,相关部门正在依法指导其整改’。语气要硬,但措辞要留有余地。整改,这个词好。”
“是。”吴天明记下。
“还有这里,‘企图绑架舆论’,改成‘企图以不实信息干扰舆论’,更准确。”
“最后这部分,”唐建科的目光落在报告结尾的请求事项上,红笔悬在半空,沉吟片刻,“‘为基层改革者撑腰鼓劲,为担当者担当’,这句话……保留。加上一句:‘清贫县委、县政府有决心、有能力,在上级党委坚强领导下,扫清一切发展障碍,但亦需上级在关键时刻给予明确支持。’就这样。”
他放下红笔,拿起最后几页,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递给吴天明:“可以了。按修改意见调整后,打印正式稿。上午九点,我要看到。”
“是!”
吴天明拿着稿子走到门口,唐建科又叫住他:“等等。你去之前,先给马县长办公室打个电话,问问方不方便。报告定稿后,我要先跟他通个气。”
上午八点五十,县长办公室。
马文斌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报告终稿,足足看了十分钟。他看得很仔细,每一段,每一句,甚至每一个标点。越看,他后背的凉意就越重。这份报告,哪里是解释说明?这根本就是一篇檄文,一份战表。它把高建设批示里所有的“柔性指责”,全部用事实、数据、逻辑顶了回去,最后还堂堂正正地要求上级“表态支持”。
高明,也大胆。大胆到让他心惊肉跳。
“唐书记,”马文斌放下报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此平复心绪,“这份报告……是不是,稍微调整一下语气?高副市长毕竟也是出于对清贫工作的关心,咱们的回应,是不是可以更……委婉一些?”
唐建科坐在对面沙发上,神色平静:“文斌县长,你觉得,我们报告里哪句话不是事实?哪个数据不准确?哪项工作我们没有向市委市政府汇报过?”
“事实是事实,可表述的方式……”马文斌斟酌着措辞。
“文斌县长,”唐建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马文斌,“你觉得,高副市长是希望我们真的去‘核查’那些子虚乌有的‘反映’,然后承认错误、调整政策,让刘金龙们继续在清贫县为所欲为,让绿源这样的好项目胎死腹中吗?还是说,他更希望看到我们态度鲜明、有理有据地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清贫县的路,走对了,而且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马文斌被问住了。他当然知道答案。他只是……习惯了那种圆融的、不置可否的应对方式。可唐建科,偏偏要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这份报告一旦报上去,就没有回头路了。”马文斌低声说,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从我们决定动王老五,决定查张有才,决定引进绿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唐建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文斌县长,清贫县不能再是以前那个暮气沉沉、一潭死水的清贫县了。要么破局重生,要么在死水里慢慢烂掉。我们没有第三条路。这份报告,就是我们的破局宣言。你,是清贫县的县长,是政府班子的带头人,这个态,需要咱们俩一起表。”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嘀嗒声。马文斌看着唐建科,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却有着岩石般意志的县委书记。他想起自己这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想起清贫县这些年错过的一个个机会,想起老百姓眼中那越来越淡的希望……
良久,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报告首页“清贫县人民政府”那几个字后面,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书记,”他放下笔,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你说得对。清贫县,是时候换个活法了。这份报告,我同意。就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联合上报!”
唐建科也笑了,那是战士踏上决战场前,坦荡而锐利的笑容。他站起身,伸出手:“好!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看,清贫县的决心!”
两只手握在一起,温热,有力。
上午十点整,标着“特急”字样的报告,带着清贫县委、县政府的红色印章,通过机要渠道,发往市政府办公厅,并同步抄报市委办公厅,收件人一栏,清晰地写着:周明远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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