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红星孤儿院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沉浸在一种近乎不祥的宁静中。连续数周的精神高压和生存资源的匮乏,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
负责守夜的马小淘,终究抵不过身体的极限,在门廊的柱子旁抱着膝盖,陷入了不安的浅眠。李院长书房的灯也终于熄了,老人或许是在疲惫和忧虑中暂时昏沉了过去。
然而,这死寂,是虚假的。是蓄势待发的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充满杀机的铺垫。
当天边刚刚撕开一丝惨白的缝隙,将院落里老槐树和破旧秋千的轮廓从墨黑中勉强勾勒出来时,一种低沉、持续、并且从四面八方同时逼近的轰鸣声,像远古巨兽的喘息,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这声音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骚扰的引擎尖啸,它更沉重,更庞大,带着一种钢铁般的、要将一切阻碍碾为齑粉的冷酷气势。
马小淘一个激灵,从短暂的昏睡中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弹起身,冲到那扇象征性的、早已摇摇欲坠的木制院门前,透过宽大的门缝向外望去——
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呼吸停滞。
土路尽头,在黎明惨淡的微光中,庞大的阴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巨兽,正缓缓逼近。
不是一辆,两辆,而是一列!高大的履带式反铲挖掘机,钢铁巨臂在朦胧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笨重如史前猛犸的黄色大型推土机,宽大的铲刀低垂,仿佛饥渴的兽吻,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一切;还有轮式装载机、重型压路机……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钢铁巨物,排成一种松散的、却充满压迫感的进攻阵型。
柴油发动机的咆哮低沉而有力,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履带和巨型轮胎碾过不平的土路,发出沉闷的轰响,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哀鸣。
在这钢铁洪流的前方和两翼,是黑压压的人群,如同伴随巨兽出征的蚁群。前排是身穿藏青色制服、头戴警帽的公安干警,他们组成一道严密的人墙,神情肃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紧随其后的是穿着深蓝色制服、数量更多的城市管理执法人员,他们手持记录仪,动作整齐划一。再后面,是穿着统一橙色反光马甲、头戴黄色安全帽的拆迁施工队员,手里拿着撬棍、大锤等工具。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混杂在人群边缘和后方的一些身影——他们穿着没有标识的黑色紧身运动服,体格异常健壮,眼神凶狠而冷漠,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无声地站在那里,形成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
整个红星孤儿院,这小小的、挣扎求生的院落,被这由冰冷钢铁和森严人墙组成的毁灭洪流,从四面八方彻底合围。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而来,要将这最后的方舟彻底淹没、碾碎。
“院长!他们来了!真的来了!”马小淘的声音嘶哑破裂,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冲回死寂的院内,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黎明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凄厉。
瞬间,孤儿院这座看似沉睡的堡垒,炸开了锅。孩子们被这前所未有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大噪音从睡梦中惊醒,恐惧的哭喊声、尖叫声、不知所措的呼喊声顿时响成一片,打破了黎明最后的宁静。
李院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冲出来,老人衣衫不整,花白的头发凌乱,当他看到门外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幸好扶住了门框。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进攻的丧钟敲响!院墙靠近菜地的那一角,在一台巨型挖掘机随意挥动的钢铁巨臂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捅穿、粉碎!
砖石混杂着泥土轰然崩塌,扬起漫天烟尘,露出了后面冰冷的钢铁履带和操作室里司机模糊而冷漠的脸。这一击,不仅摧毁了物理的屏障,更彻底击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各小组注意!按预定方案,行动!”一个通过高音喇叭传来的、冰冷、威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如同最终的判决。
令下,人墙瞬间动了!如同堤坝决口,公安和城管人员强行撞开那扇早已形同虚设的院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入。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清空房屋,控制人员,为钢铁巨兽的推进扫清一切障碍。
“不要动我们的家!坏人!出去!”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凭借着本能和对“家”的守护之心,哭喊着,用他们瘦弱的身躯勇敢地冲上去,试图推搡、阻拦那些高大的、面无表情的成年人。
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混乱和悲鸣的漩涡。
严厉的呵斥声:“让开!妨碍公务依法处理!”
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妈妈!我要妈妈!”“小淘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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