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雨幕中平稳地行驶,如同航行在灰色海洋中的一艘坚固而奢华的方舟,将墓园的荒凉、泥土的气息和刻骨的悲伤远远抛在身后。
车内是一个与窗外那个湿冷、混乱、充满绝望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温度被精确地控制在人体最舒适的范围,空气经过净化,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清冽而昂贵的木质香气,完全隔绝了雨水的潮湿和城市的喧嚣。
只有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如同某种强大心脏的搏动,是这方静谧天地里唯一的背景音。马小淘僵硬地靠在柔软如云的真皮座椅上,浑身湿透的廉价西装紧贴皮肤,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与座椅细腻温润的质感形成尖锐对比,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窘迫和格格不入。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流淌的雨水中扭曲、晕染,化作一片模糊而迷离的光河,飞速向后掠去。他的灵魂仿佛仍滞留在那座新坟旁,浸泡在冰冷的雨水和绝望中,未能随身体一同进入这突兀的、不真实的安全港湾。
明炎公主静静地坐在另一侧,与她保持着一段恰当而疏离的距离。她的坐姿放松却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已融入骨髓。
她并没有急于打破这片沉默,那双举世罕见的异色双眸——左眼是极致冷静、仿佛能冰封时间的湛蓝,右眼是蕴含炽热、似能熔炼万物的琥珀金——偶尔会淡淡地扫过马小淘紧绷的、残留着泪痕和污渍的侧脸,以及他胸前那刺眼的白色绷带。
她的目光不带有丝毫怜悯,更像是一位顶尖的鉴赏家在审视一件刚刚出土、布满裂痕却可能价值连城的古器,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般的审视,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极需耐心、等待内部化学反应完成的静观。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直到车辆驶离主干道,转入一条更为幽静、两侧栽满高大法国梧桐的林荫道,车速明显放缓,轮胎碾过湿滑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时,明炎公主才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在极度静谧的车厢内响起,并不高昂,却异常清晰,带着那种独特的、富有磁性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磨,能轻易穿透一切屏障,直接敲击在听者的心弦之上。
“马小淘,”她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平视着前方,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扇形,将不断落下的雨水扫开,周而复始,“关于红星孤儿院发生的一切,从最初看似偶然的‘技术故障’,到后来系统性的资源切断,舆论的微妙引导,夜间令人不安的骚扰,直至最后那场……以‘发展’为名、行毁灭之实的暴力清场。”她的话语清晰、冷静,如同在法庭上陈述一份证据确凿、逻辑严密的卷宗,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关键事件,都准确无误,没有丝毫模糊,“以及,李院长不幸离世的直接诱因,与这一系列事件之间不可分割的连锁反应。这其中的每一步推进,每一个环节背后隐藏的推手、交织的利益链条,甚至某些层面心照不宣的默许与战略性纵容,”她微微停顿,左眼的冰蓝色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光芒,“月辉王国,已然知晓。”
这番话,如同在寂静的深水中投入一块巨石,瞬间在马小淘死寂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瞬间被剧烈的情绪充斥——是极度的震惊,是难以置信的骇然,是一丝本能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这些情绪猛烈地冲击着、撕扯着,几乎要将他脸上那层麻木的面具彻底粉碎。
他死死地看向明炎公主,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音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辉王国……一个远在海外、看似与这座东方城市琐碎民生毫无瓜葛的遥远势力,怎么可能对这一切隐秘的、肮脏的细节了如指掌?这种近乎全知的情报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面对未知庞然大物的惊悸。
明炎公主似乎对他这种剧烈的反应早已预料,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异色瞳直接对上了他混乱而惊骇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的锐利。
“你,以及那些依旧怀有良知却无力回天的人们,”她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脓疮,暴露了最血淋淋的现实,“试图在既定的规则框架内抗争,寻求程序上的公正。这份坚持,值得肯定。”她的语气中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基于绝对信息优势的、近乎怜悯的客观,“但是,”她微微停顿,左眼的冰蓝色似乎凝聚了更深的寒意,“你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应当已经让你刻骨铭心地体会到,当个人乃至小群体的意志,面对一个盘根错节、渗透到社会毛细血管的巨大利益网络时,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程序可以无限期地拖延,规则可以被巧妙地扭曲利用,成为保护恶行、阻挠正义的完美盾牌。你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贪婪的商业帝国,更是一张编织了数十年、与权力结构深度捆绑的、几乎难以撼动的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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